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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 船

2024-06-03 〔记忆裂痕〕 菲利普·迪克 菲利普 裂痕 迪克 记忆

E.J.埃尔伍德!丽兹焦急地说,你根本没在听我们说话。你一点东西都不吃。你究竟怎么了?有时候我真的无法理解你。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答。厄内斯特埃尔伍德的目光仍然越过他们,看着窗外半明半暗的天色,仿佛听到了什么他们听不到的声音。最后,他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好像要说些什么,手肘却碰倒了咖啡杯。他赶忙转身扶住杯子,擦了擦洒在杯身上的棕色咖啡。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你说什么?

吃饭吧,亲爱的。他的妻子一边说,一边瞥了眼两个男孩,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跟着不吃了,你们知道,做顿饭很费功夫。大儿子鲍勃还不错,正在仔细地把煎肝和熏肉切成小块。但可以肯定,小儿子托蒂在E.J.放下刀叉的时候立即有样学样了,现在他也一样默默坐着,低头盯着自己的盘子。

你看,丽兹说,你没有为孩子们树起一个好榜样。把你的食物吃掉,都快凉了。你也不想吃冰凉的肝脏,对吗?没有什么比冷掉的肝脏和脂肪变硬的熏肉更糟了。冷掉的脂肪是全世界最难消化的东西。尤其是羊肉上的肥油。据说很多人根本不吃羊肉。亲爱的,吃饭吧。

埃尔伍德点点头。他拿起叉子舀了一些豌豆和土豆,送进嘴里。小托蒂也跟着这样做,严肃而认真,就像他父亲的一个缩小版本。

我说,鲍勃说,今天学校里做了一次原子弹爆炸演习。我们躲在课桌下面。

是吗?丽兹说。

但我们的科学老师皮尔森先生说,如果他们扔下一颗原子弹,整个城镇都会被摧毁,所以我不明白躲在课桌下面有什么用处。我认为他们应该了解一下最新科技成果。现在的炸弹能把方圆数里的城市夷为平地。

你知道的还真多。托蒂咕哝着。

哦,闭嘴。

孩子们。丽兹说。

这是真的。鲍勃认真地说,我认识的一个家伙正在海军陆战队预备队服役,他说他们有一些新型武器,可以破坏小麦作物,在水源中下毒。是某种晶体。

天啊。丽兹说。

他们在上一场战争中还没有那些武器。战争几乎快要结束时才发展出原子能,还没有机会全面应用这种科技。鲍勃转向他的父亲,爸爸,确实是这样,对吗?我敢打赌,你在军队里时,你们还未能充分利用原子能

埃尔伍德扔下叉子,把椅子推向后面站起来。丽兹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咖啡杯举到一半。鲍勃张大嘴巴,他的话还没说完。小托蒂什么也没说。

亲爱的,怎么了?丽兹说。

晚点儿见。

他们吃惊地看着他离开餐桌,走出餐厅,听到他走进厨房,打开后门。很快,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到后院去了。鲍勃说,妈妈,他总是这样吗?为什么他这么古怪?他在菲律宾是不是患上了某种战争精神疾病?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他们说这叫炮弹休克症,但现在已经认识到这是一种战争精神疾病。是这样吗?

吃你们的饭。丽兹脸颊上燃起愤怒的红晕。她摇了摇头,那个该死的家伙。我无法想象

男孩们接着吃饭。

后院很黑。太阳已经落山,空气稀薄寒冷,夜间昆虫四处飞舞。隔壁院子里,乔亨特正在把樱桃树下的树叶耙开。他对埃尔伍德点了点头。

埃尔伍德在小径上慢慢走着,穿过后院来到车库。他停下来,双手插在口袋里。车库旁,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隐隐出现,在深沉的暮色中,一个苍白的庞然大物。他站在那里凝视着它,心中燃起一股暖意。一种奇怪的热情,有点儿像是骄傲,还有一点儿愉悦,以及兴奋。看到那条船总是令他感到兴奋。甚至早在最开始看到它时,他就感到心脏加速、双手颤抖、满头大汗。

他的船。他咧嘴一笑,继续走近。他伸手锤了锤坚固的船体。这是一条多棒的船啊!建造过程进展顺利,马上就要完成了。他已经干了很多活儿,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每天下班后,以及周末,甚至有时会利用早晨上班之前的时间。

清晨是最好的时光,阳光明媚,空气清爽新鲜,一切都湿漉漉的,闪闪发光。他最喜欢的就是那段时间,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他再次锤了锤坚固的船体。这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原材料,没错。木材和钉子,锯开、锤打、弯曲。当然,托蒂也会来帮他。毫无疑问,只靠他自己肯定做不完这一切。如果没有托蒂在木板上画线

嗨。乔亨特说。

埃尔伍德转过身。乔正靠在篱笆上看着他。不好意思,埃尔伍德说,你说什么?

你可真是心不在焉。亨特抽了一口雪茄,美妙的夜晚。

没错。

你的船挺不错,埃尔伍德。

谢谢。他咕哝了一句。他转身离开,走回房子,晚安,乔。

你在那条船上花了多少时间?亨特回忆着,总共差不多一年了,对吗?你确实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好像我每一次见到你时,你都在忙着运木头、锯木头,或者敲敲打打。

埃尔伍德点点头,朝后门走去。

你甚至让孩子们也一起干活。至少你的小儿子。没错,这是条很棒的船。亨特停顿了一下,看看它的尺寸,你肯定打算驾船行驶很长一段距离。你曾经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儿来着?我忘了。

一片沉默。

我听不见,埃尔伍德。亨特说,说话呀。这么大一条船,你肯定要

别说了。

亨特满不在乎地笑了,怎么了,埃尔伍德?我只是开个无害的小玩笑,只是跟你打趣而已。但说真的,你要驾船去哪儿?你打算把它拖到海滩上让它浮起来吗?我认识一个人有只小帆船,固定在拖车上,挂在他的汽车后面。他每周开车到游艇港口去。可是,我的上帝,你不可能把那么大的东西放到拖车上。你知道,我听说有人在地下室里造了一条船。等他完成以后,你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吗?他想把船从门口运出去时,才发现那条船太大了

丽兹埃尔伍德打开厨房的灯,推开后门。她走到草坪上,环抱双臂。

晚上好,埃尔伍德夫人。亨特说着,碰了碰自己的帽子致意,真是个愉快的夜晚。

晚上好。丽兹转向E.J.,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打算进屋了吗?她的声音低沉而生硬。

当然,埃尔伍德没精打采地伸手拉门,我要进去了。晚安,乔。

晚安。亨特说。他看着他们两人走进去,门关上后,灯灭了。亨特摇了摇头,古怪的家伙,他咕哝着,变得越来越怪,就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和他的船!

他走进屋里。

她只有十八岁。杰克弗雷德里克斯说,但她肯定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南方女孩就是那样,查利说,就像水果一样,那种柔软、成熟、略有点儿湿的水果。

海明威有一段文字说的就是这个,安派克说,我不记得出处了。他比较了一个

但她们说话的方式查利说,谁能忍受南方女孩说话的方式?

她们说话的方式怎么了?杰克问,她们说话是有点儿不一样,但你会习惯的。

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说话像是有色人种。

那是因为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地区。安说。

你是说这个女孩是有色人种?杰克问。

不,当然不是。把你的馅饼吃掉。查利看看手表,差不多一点了,我们得动身回办公室去了。

我还没吃完,杰克说,再等一下!

你知道,很多有色人种搬到了我住的地区。安说,距离我家就一个街区的房子上,树起一个房地产标语欢迎所有的种族,我看到那玩意儿差点儿当场绊一跤。

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们能做什么?

你知道,如果你为政府工作,他们可以把一个黑人放在你旁边,杰克说,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辞职。

这妨碍了你工作的权利,查利说,那样你还怎么工作呢?谁能回答我。

政府中有太多偏左翼者。杰克说,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雇人为政府工作时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种族。从哈利霍普金斯掌管美国公共事业振兴署(WPA)的那段日子开始就这样。

你知道哈利霍普金斯是在哪儿出生的吗?安说,他出生在俄罗斯。

那是西德尼希尔曼。杰克说。

都一样,查利说,他们都应该被送回那里。

安好奇地看着厄内斯特埃尔伍德。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读报纸,什么也没说。自助餐厅里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吃吃喝喝,谈天说地,走来走去。

E.J.,你没事吧?安说。

没事。

他正在读棒球新闻,芝加哥白袜队。查利说,他看起来可真是聚精会神。话说,你们知道,有天晚上我带孩子们去看比赛,后来

来吧,杰克站起来说,我们得回去了。

他们都站了起来。埃尔伍德默默把报纸叠起来放进口袋里。

我说,你不怎么跟人聊天。他们走到通道时,查利对他说。埃尔伍德抬头看了他一眼。

很抱歉。

我一直有些事情想问你。周六晚上来打牌怎么样?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我们一起玩牌了。

可别找他。杰克说着在收银台付了饭钱,他总是要玩那些奇怪的游戏,什么百搭二王、棒球集点、抢七

我还是喜欢普通的玩法。查利说,来吧,埃尔伍德。人越多越好。喝几杯啤酒,聊聊天,躲开老婆,嗯?他咧嘴一笑。

总有一天我们要办个老式的男子汉聚会。杰克把零钱装进口袋里说,他朝埃尔伍德使了个眼色,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吧?叫几个女孩来,看点儿小演出他做了个手势。

埃尔伍德准备离开,也许吧,我会考虑的。他付了午餐费用,走到外面明亮的人行道上。其他人还在里面等着去洗手间的安。

突然,埃尔伍德转过身,沿着人行道匆匆离开自助餐厅。他拐了个弯迅速走向雪松街,来到一家电视机商店前。准备去吃午餐的顾客和店员从他身边挤过去,谈笑风生,他周围零星的交谈声如同海浪一般此起彼伏。他走到电视机商店门口,双手插进口袋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躲雨的人。

他怎么了?也许他应该去看医生。声音、人群,一切都令他感到厌烦。声音和动作无处不在。他晚上没睡够。也许是饮食有问题。他在外面院子里干得太辛苦,晚上睡觉时感到筋疲力尽。埃尔伍德揉了揉额头。人群和声音,谈话声,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无数人影在街道和商店中移动。

电视机商店的橱窗里有一台大型电视机,一闪一闪地播放着无声节目,图像欢快地跳跃着。埃尔伍德被动地看着。一个身穿紧身衣的女人正在玩杂技,先来了几个劈叉,然后是侧手翻和旋转。她倒立走了一会儿,晃动高高抬起的双腿,对着观众们微笑。然后她消失了,一个衣着鲜艳的男人牵着只小狗走出来。

埃尔伍德看了看手表。一点差五分。他还有五分钟时间赶回办公室。他回到人行道上看向拐角处。安、查利和杰克已经不见踪影,他们离开了。埃尔伍德独自一人慢慢走着,双手插在口袋里路过一家家商店。他在一元店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着一大群女人在人造珠宝柜台前推推搡搡,抚摸那些商品,拿起来细看。他看着一家药店橱窗里的广告,把某种粉末撒在运动员皲裂起泡的脚趾间。他穿过街道。

他在街道另一边停下来,看着商店陈列的女装,裙子、衬衫和羊毛衫。一张彩色照片上,一个衣着精致的女孩正脱下衬衫,把自己优雅的文胸展示给全世界。埃尔伍德继续往前走。下一个橱窗里是旅行袋、手提箱和行李箱。

行李箱。他停下来皱起眉头。有些东西在他脑海中飘过,一些笼统模糊的想法,过于含糊不清,很难捕捉。他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浮现出一种紧迫感。他看了一眼手表。一点十分。他已经迟到了。他匆忙赶到拐角处,不耐烦地站在那儿等着交通灯变绿。一群男女从他身边走过去,在路边准备登上即将进站的公交车。埃尔伍德看着那辆公交车。车停下来打开门,人们纷纷挤进去。突然,埃尔伍德也加入他们的行列,踏上公交车的踏板。他从口袋里摸出零钱,车门在他背后关上。

片刻之后,他坐了下来,旁边是个胖胖的老妇人,一个小孩坐在她腿上。埃尔伍德十指交叉静静坐着,目视前方默默等待,公交车行驶在街道上,开往住宅区。

他回到家里时,没有人在。房子里又冷又暗。他走进卧室,从壁橱里取出旧衣服。他正朝后院走去,丽兹拎着一堆食品杂货出现在车道上。

E.J.!她说,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回家了?

我不知道。我请了一会儿假。没问题的。

丽兹把那堆大包小包放在篱笆上。看在上帝的份上,她生气地说,你吓到我了。她紧紧盯着他,你请假了?

是的。

多长时间?直到今年年底?你总共请了多长时间的假?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吧,还有什么?

你指什么?

丽兹看着他。然后她拿起那一堆东西走进房子里,砰的一声关上后门。埃尔伍德皱起眉头。怎么了?他走进车库,开始把木材和工具拖到外面草坪上,那条船旁边。

他抬头凝视那条船。它方方正正的,又大又方,就像一个巨大的固体包装箱。上帝啊,这条船十分坚固,里面安装了无数船梁。船舱有个大窗户,舱顶全部涂上了焦油。多棒的船。

他开始工作。不久,丽兹从房子里出来,悄悄穿过后院,他没有注意到她,直到他过去拿一些大钉子。

嗯丽兹说。

埃尔伍德停了一会儿,怎么了?

丽兹双臂交叠。

埃尔伍德感到不耐烦,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真的又请假了吗?我无法相信。你回家真的就只是为了为了那个。

埃尔伍德转身走开。

等一等,她走到他旁边,不要躲开我。站住!

安静,不要大喊大叫。

我没有大喊大叫,我想和你谈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你不介意和我谈谈吧?

埃尔伍德点点头。

为什么?丽兹说,她的声音低沉紧张,为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那个。那个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中午就回到后院里?整整一年都是这样。昨天晚上坐在饭桌旁,你突然就站起来走出去。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差不多要干完了。埃尔伍德喃喃地说,再完善一下,它就能

然后呢?丽兹走到他面前,挡在路中间,大喊大叫,然后呢?你打算拿它来干什么?把它卖了?乘它下水?所有的邻居都在嘲笑你。街区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突然停了一下,知道你,和这个东西。学校里的孩子取笑鲍勃和托蒂。告诉他们说,他们的父亲是他

他疯了?

拜托,E.J.,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可以吗?也许我能理解。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样做会为我们带来很大帮助,不是吗?你连这个也不肯?

我不能。他说。

你不能!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不知道,埃尔伍德说,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也许根本没有理由。

但如果没有理由,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我不知道,我喜欢在这里干活,也许这就像削木头一样。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我需要有个类似车间的地方。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制造过飞机模型。我有一堆工具。我总是有一堆工具。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中午回家?

我感到不安。

为什么?

我我听到人们交谈,这令我感到不安。我想远离他们。这一切有问题,他们有问题。他们那种生活方式。也许我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伊万斯医生,预约一次门诊?

不,不,我很好。丽兹,请你让开,我要工作了。我想做完它。

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她摇了摇头,也就是说,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干活,却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就像有些动物在夜里跑出去打架,就像后院栅栏上的一只猫。你抛弃了你的工作和我们

让开。

听我说。放下那把锤子,进屋去。穿上你的西装,马上回办公室去。你听见了吗?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再也不会让你进家门。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用那把锤子把门砸烂。但如果你不肯忘掉那条船回去工作,这扇门从此以后将再也不会为你敞开。

一片沉默。

让开,他说,我必须做完它。

丽兹盯着他,你还要继续吗?他把她推开,走了过去。你还要继续干下去?你出了问题。你脑子出了问题。你

别说了。他的目光越过她看着远处。丽兹转过身。

托蒂默默站在车道上,午餐饭盒夹在胳膊下面。他小小的面孔严肃庄重,一语不发看着他们。

托蒂!丽兹说,已经这么晚了吗?

托蒂穿过草坪走向他的父亲。你好,孩子,他说,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挺好。

我要进屋了。丽兹说,我是认真的。E.J.,记住,我是认真的。

她从人行道上走过去,砰的一声关上了后门。

埃尔伍德叹了口气。他找了一架靠在船体上的梯子坐下来,把手里的锤子放下。他点燃一支烟,默默抽起来。托蒂默不吭声地等着。

怎么了,孩子?埃尔伍德最后说,你想说什么?

爸爸,你还要做什么?

做什么?埃尔伍德微笑,嗯,剩下没多少事情了。零零碎碎一些小活。我们很快就干完了。你可以找找看,是否还有些木板没有钉在甲板上,他摸了摸下巴,差不多干完了。我们已经干了很长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刷油漆。我想给船舱刷上油漆。红色吧,我觉得。红色怎么样?

绿色。

绿色?好吧。车库里有些绿色的门廊漆。你打算现在就开始搅拌油漆吗?

当然。托蒂说。他走向车库。

埃尔伍德看着他离开,托蒂

男孩转过身来,怎么?

托蒂,等一下。他慢慢向他走去,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事,爸爸?

你你不介意帮我,对吗?你不介意在这艘船上花费工夫吧?

托蒂抬起头,严肃地看着父亲的脸。他什么也没说。很长一段时间,父子两人只是默默对视。

好吧!埃尔伍德突然说,跑起来,开始刷油漆吧。

鲍勃和两个初中生一起沿着车道摇摇摆摆走过来。嗨,爸爸,鲍勃咧嘴一笑,说起来,干得怎么样了?

很好。埃尔伍德说。

看,鲍勃指着船对他的朋友们说,看到了吗?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是什么?其中一个人问。

鲍勃打开厨房的门,这是一艘核动力潜艇。他咧嘴一笑,两个男孩也笑起来。里面充满了铀235,爸爸会开着它一路驶向俄罗斯。等他抵达那里,莫斯科将被夷为平地。

男孩们走了进去,门砰的一声关上。

埃尔伍德站起来仰望那条船。隔壁后院里,正在洗衣服的亨特太太停下来看着他,以及他上方巨大的方形船身。

那真的是核动力的吗,埃尔伍德先生?她问道。

不。

那它是靠什么行驶的?我没有看到船帆。里面是什么样的发动机?蒸汽机?

埃尔伍德咬住嘴唇。奇怪的是,他从未想过这一点。里面没有发动机,根本没有动力。没有船帆,也没有锅炉。他压根儿没有安装引擎,没有涡轮,没有燃料。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个木头壳子,一个大木盒,仅此而已。他根本没想过它要靠什么运转,他和托蒂干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突然,他心中涌起一股绝望的洪流。没有引擎,什么都没有。这不是一条船,这只是一大堆木头、沥青和钉子。它永远无法行驶,永远永远无法离开后院。丽兹说得没错:他就像在夜里跑到后院去的动物,在黑暗中打斗、杀戮,在暗淡的光线中挣扎,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同样盲目,同样可悲。

他为什么要建造它?他不知道。它要驶向哪里?他也不知道。它靠什么运转?他要怎么把它从后院里搬出去?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浑浑噩噩地摸黑建造,像暗夜里的生物般茫然无知?

托蒂从头到尾都和他一起干。他是为了什么呢?他知道吗?那个男孩知道这条船是为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建造这条船吗?托蒂从来没有问过,因为他相信他的父亲一定知道。

但他不知道。他作为父亲也并不知道答案,很快就要完工了,彻底地、最终地准备好。然后呢?很快,托蒂会放下手中的油漆刷,盖上最后一罐油漆的盖子,收拾好钉子和木屑,把锯子和锤子在车库里挂起来。然后,他会提问,问出那些他从来没有问过但终究会问的问题。

而他无法回答。

埃尔伍德站在那里,抬头看着他们建造的这条巨大笨重的船,努力思考。他为什么要干活?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什么时候才会知道?他究竟会知道吗?他站在那里,抬头凝望,时间静止了。

第一滴巨大的黑色雨点落到他身上,这时,他终于明白过来。

更新于:5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