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赌局结束了,伊萨克里斯特先生一家独赢。胖子[1]和酒店主以职业赌徒的耐性自认倒霉。伊萨克把他的收益装在口袋里,神气好像是决心赢到底,没什么可惊愕,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耐儿的小钱袋输光了;但是纵然它空空地放在老人面前,而其余的赌客也全立了起来,老人却仍旧坐在那里拿着牌研究,和刚才一样分牌,分完了还翻开每个人的牌看看,好像他们仍然在赌似的。他全神贯注在这个工作上,这时女孩子走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告诉他快到半夜了。
你看这便是穷神作祟,耐儿,他说着,指着他分在桌上的几把牌,如果我再能多继续一会儿,只是一会儿,运道就会转到我这边来了。是的,这是和牌面上的记号一样清楚的。你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再看看这里。
丢开它们,女孩子催促他,尽力把它们忘掉吧。
尽力把它们忘掉!他回答道,抬起他那憔悴的面孔对着她,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注视她,把它们忘掉!如果把它们忘掉,我们可怎么能够变成富人呢?
女孩子只有摇摇头。
不能,不能,耐儿,老人说着,拍着她的脸,不能把它们忘掉。我们一定要尽快把这次的损失拿回来。忍耐忍耐,我们还有机会对得起你,我向你保证。今天输了,明天要赢。不经过一番焦虑,不费过一番苦心,什么也赢不到的什么也赢不到的。喂,我准备好了。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格洛乌斯先生说道,他在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吸烟,十二点敲过了
而且还是一个雨夜。胖子插进去说道。
勇敢的士兵是詹姆斯格洛乌斯开的。好的床位。人和牲口都廉价招待,格洛乌斯说,引证着招牌上的字句,已经十二点半了。
天是很晚了,不安心的女孩子说道,我们早该走了。别人对我们该是怎么个想法呢?我们要到两点钟才能回到家里。先生,如果我们住在这里要花多少钱呀?
两个好的床铺,一先令六便士;晚饭带啤酒在内一先令;一共两先令六便士就够了。店主东答道。
现在耐儿还保有缝在衣服里面的那一块金币;当她考虑到时间过迟,以及乍莱太太贪睡的习惯,再想到如果他们半夜回去,一定会把那位善良的女人吵醒,而使她张皇失措在另一方面,她又想,如果他们留在现在这个地方,明天早上很早起身,他们还可以在她睡醒以前到家,并且可以拿碰上暴风雨作为没有回去的借口因此经过一番很大的犹豫之后,她决定留下来。于是她把她的外祖父拉到一边,告诉他她还有足以应付住宿的钱,并且建议他们应该在那里过夜。
如果我早有这点钱如果几分钟以前我知道你有钱就好啦!老人嘟嘟囔囔地说。
我们决定留在这里,对不起,耐儿匆匆地转身对着店主东说了。
我想这比较妥当,格洛乌斯先生答道,你们马上就可以吃晚饭了。
这时格洛乌斯先生已经吸完他的一袋烟,磕去烟灰,小心地把烟斗放在壁炉角上,斗向下垂着,然后他送上面包、干酪和啤酒,竭力称赞它们味道好,吩咐他们开始用,并且叫他们不要拘束。耐儿和她外祖父吃得很少,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心事。至于另外两位绅士,啤酒对他们的体质就太软太温和了,因此他们正在用烈酒和烟来慰劳自己。
由于他们很早就得离开,女孩子急于要在睡眠之前把账目结清。但是她感到必须把这小小的私蓄瞒过她的外祖父,并且先要把金币兑换一下,因此她偷偷地把它从衣服里取出,抓住一个机会,跟着店主东走出了房间,在那个小柜台上把钱递给他。
你可以给我兑换一下吗?对不起。女孩子说道。
詹姆斯格洛乌斯先生显然有些惊愕,看了看钱,敲了敲,看着女孩子,又看了看钱,好像他很想问她这是从哪里来的。但是钱是真的,就在他的酒店里兑换,他可能这样想,像一般聪明店主东的想法,它的来历与他没有什么相干。无论怎样,他还是把应找的钱如数付给她了。女孩子便向着他们消磨了半晚上的房间走去,这时她好像看到有一个人影溜进门内。从门口到她换钱的地方只有一条又长又黑的过道,她很相信在她立在那里的时候,没有人走出也没有人走进,她灵机一动,莫非有什么人在监视着她?
但是谁监视她呢?当她返回这个房间的时候,屋子里的人还是和先前一样。那个胖家伙躺在两只椅子上,头枕着手休息,斜眼睛的人也是用同样姿态在桌子的另外一边安歇。她的外祖父坐在两人中间,含着一种如饥如渴的羡慕神情紧紧注视着那个赢家,被他的言论说糊涂了,简直要把他当作什么超人看待。她迟疑了一下,向四下望望,看看那里还有另外什么人。没有。于是她便低声问她外祖父,在她走出去的时候有没有谁离开房间。没有,他说,谁也没有。
那么一定是她的幻觉了;但是的确十分奇怪,没有任何事使她想到过这个,为什么她又能清楚地幻化出这样一个人影来呢。她还在奇怪着,思忖着,一个小女仆拿着灯引导她睡觉去了。
老人也同时辞别了众人,他们一齐上楼。那是一所很大、曲折很多的房子,昏暗的甬道,宽阔的楼梯,闪闪的烛光好像使它分外显得阴沉沉的。她把她的外祖父送到他的卧室,跟随着向导走到另外一间,那是在甬道的尽头,还要再爬上五六蹬破阶梯才能到达。这一间是为她预备好的。小女仆在那里停了一下,诉说她的苦恼。她没有一个好的职位,她说;工资低,工作重。她准备在两星期以内离去;女孩子大概也不能替她推荐一个工作吧,她猜想?实在说,在这个地方做过事的很难在别处找到工作,因为酒店名声不大好;里面成天有打牌和赌钱一类的事情。如果她以为常到这里来的人都很忠厚老诚,那就大错特错了,但是她绝对不肯让人知道这话是她说的。然后她又胡乱扯到一位失恋的情人身上,他拿入伍当兵来吓她最后答应她很早就来敲门叫她然后就道了一声晚安去了。
剩下她一个人了,女孩子并没有感到熨帖。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个在楼下悄悄穿过甬路的人影,小女仆说的话更不能使她安心。那些男人长得都很凶恶。他们可能依靠抢劫或暗杀旅客为生。谁又敢肯定呢?
她翻来覆去地研究,好容易才释去忧虑,或者把它们暂时丢开,但是这一夜的经历还是使她心神不安。往日嗜赌的热情现在又在她外祖父的心头鼓荡,今后它将诱导他到达什么样子的进一步的精神错乱,也只有上帝知道了!他们的失踪究竟要造成什么样子的后果呀!甚至这会儿可能还有人在寻找他们。早上回去他们会被原谅呢,还是被赶出去重新流浪呢?唔,为什么他们要在那个陌生地方停下来?在任何情形之下,他们也该一直向前走呀!
最后,睡眠渐渐向她袭来一个破碎的、间歇性的睡眠,一会儿梦见从高塔上跌下,一会儿又因为剧烈的恐怖一惊而醒。接着是一阵较好的小睡但是什么呀!那个人影到房间里来了!
一个人影立在那里。是的,她早把窗遮拉起,为的是天一亮可以透进光来,就在那里,介乎床脚和黑暗的窗扉中间,那个影子在匍匐着向前蠕动,用手摸索着,悄悄地绕着床走。她想叫喊竟发不出声音来,也失去了行动的力量,只有静静地躺在那里,注视着它。
它走上前来走上来了,偷偷摸摸地摸到了床头。呼吸吹到她的枕头上,她缩到枕头底下,唯恐那一双乱摸的手碰到她的脸。然后那个影子溜到窗口接着又转过头来对着她。
黑影只像是一片黑墨泼在半昏暗的背景上,但是她看到它的头在转,感觉到并且知道它的眼在注视,耳在谛听。它停在那里,和她一样一动也不动。最后,那张脸仍然对着她,两只手像在做什么,她听到钱声叮当地响。
于是它重新向前走来,和先前一样偷偷摸摸地,把它从床上拿走的衣服放回原处,两手又摸到地上,用四肢爬了出去。它行动得多么慢呀,现在她只能听得见,但是看不到它了,它在地板上慢慢地爬着!它终于爬到门口,两脚站立了起来。那没有声响的脚步压得楼梯咯吱咯吱的,它去了。
女孩子第一个念头是想赶快逃,一个人在房间里太可怕了要同什么人在一起才好不能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了然后她的说话能力才能恢复。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移动,她到了门口了。
那个怕人的影子还在那里,停在阶梯脚下。
她不能躲着它走过去;她也许可以走得过去,在黑暗中不被它抓住,但是稍微想了一下,她的血便凝住了。那个人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她也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不是由于她有这种勇气,而是不得不如此,因为重回房间说不定比前进更可怕。
外面的雨又急又猛,像激流一般从茅草顶上泻下。一些夏季昆虫,因为逃不到天空里去,就在屋子里面盲目地乱飞,扑打着墙壁和屋顶,使着沉静的地方弥漫着微小的声音。那个人影又在移动。女孩子不由自主地也在移动。心想一到她外祖父的房间,她就平安了。
人影顺着甬道爬,最后爬到她所热切希望赶快到达的门口。越是距离近,越是使她心焦,她真想一冲而进入那间房子,立刻把门关上,这时那个人影又停了下来。
另外一种意思忽然涌上她的心头如果它也走进那里,并且要谋害老人的生命,那可怎么办呢?她想到这里真要昏过去,支持不住了。果然不出所料。它走了进去。里面还有灯光。那个人影已经到了房间里面,而她呢,仍然不能说话简直就是哑巴,甚至知觉都没有了只是立在那里观望着。
门半开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心想保全他的生命,她自己宁可被杀死,她趔趔趄趄地前进,向房间里面望过去。
她看到的是什么呢?
床铺还没人睡过,很平整,上面空着。在一张桌子旁边,老人一个人坐着他是房间里唯一有生命的东西贪婪使他那苍白的面孔显得瘦削了,尖了,眼睛也显得格外明亮了他正在数点他亲手从她身上劫取来的金钱。
* * *
[1] 胖子原文作Mat,可能是胖子的名字,但上文并未提及。
更新于:5个月前基础介绍
狄更斯
老古玩店第三十章,狄更斯,古玩店狄更斯第三十章,最后赌局结束了,伊萨克里斯特先生一家独赢。胖子[1]和酒店主以职业赌徒的耐性自认倒霉。伊萨克把他的收益装在口袋里,神气好像是决心赢到底,没什么可惊愕,也没什么可高兴的。耐儿的小钱袋输光了;但是纵然它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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