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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2024-06-05 〔老古玩店〕 狄更斯 九章 狄更斯 古玩店

那一整天,虽然吉特等候阿伯尔少爷一直等候到黄昏,他却没有抽空到他母亲那里,决定不把明天的乐趣先期透露,而是想让它成为突如其来的欢喜;因为明天乃是他生命史上最伟大而又为他所长久期待的新纪元明天他的第一季度满期,第一次支领工资,全年六镑薪水的四分之一,为数三十先令的一大笔钱明天将有半日休假,专让他们疯狂地享乐一番,小雅各将要尝尝牡蛎究竟是什么味道,并且还要看一场戏。

各式各样的插曲也联合起来给这个场合凑趣。加兰德先生和加兰德夫人事先通知他,他们不只不打算从这笔大工资里扣除他的服装费,而要把那巨额的款子整数付给他;不只那位不知姓名的绅士又在这笔款子上增加了五先令,这完全是一件财喜,它本身就是幸运;不只这些事情的发生没有人意料到,就连做梦也不会梦到;而且那也是巴巴拉的季度巴巴拉的季度就在那一天巴巴拉和吉特一样,也有半天休假,她要同吉特的母亲一道喝喝茶,增进她们的友谊。

当然吉特很早就从他的窗子向外望着,看看云往哪个方向飘;如果巴巴拉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太迟,浆熨一小片一小片的洋纱,折成细褶,又把它们缝在衣服上面,为的是增加第二天全套衣服穿起来更壮观的话,她也会很早就趴在她的窗口上了。尽管这样,他们俩都起来得很早,早饭吃不下,中饭更没有胃口;正在十分兴奋的当儿,巴巴拉的母亲来了,她指手画脚地称道户外天气好得不得了(但是她还是拿着一把大雨伞,因为像巴巴拉的母亲这样的人,在假日是很少不带伞的),同时铃声也响了,叫他俩到楼上领取又有金子又有银子的季度工资。

瞧,加兰德先生这样说了:克立斯托佛呀,这是你的工钱,你的工作表现很好,这报酬是受之无愧的。你看他多么和气呀!然后加兰德夫人这样说了:巴巴拉呀,这是你的工钱,我对你的工作是很满意的。你看她多么和气呀!吉特不是大笔一挥在他的收据上签字,巴巴拉不是全身颤抖着在她的收据上签字吗?你看加兰德夫人给巴巴拉的母亲斟满一杯酒的神气又是多够美丽呀?巴巴拉的母亲这样说了:祝福你,夫人,一位善良的贵夫人,还要祝福你,先生,一位善良的绅士,还有巴巴拉,接受我的爱,还有你,克立斯托佛先生,也希望你接受。你看这话不是很得体吗?你看她喝酒喝得多久,杯子不像是有斗那般大吗?你看她站在那里还戴着手套,样子不是很斯文吗?你看他们坐到车子顶上,不是还在一路载言载笑地回味这种情况吗?你看他们不是替那些没有得到休假的人们表示惋惜吗?

但是我们又得重新提提吉特妈了谁不想她是出身世家,一生一世就是一位贵夫人呢!她早就准备接待他们,茶具的华美,连瓷器店的老板也大受感动;连小雅各和小弟弟全穿戴得十全十美,他们的衣服都好像新制的,其实上帝晓得是多么旧了!他们还没坐五分钟,她不是就对巴巴拉的母亲说,她正是她所期待的那种样子的女人,而巴巴拉的母亲不是也说,吉特妈完全如她所想象的样子吗?吉特妈不是当着巴巴拉的母亲称赞巴巴拉,而巴巴拉的母亲不也是当着吉特妈称赞吉特吗?巴巴拉不是十分喜欢小雅各,哪有一个孩子像他那样善于卖弄,又哪有一个孩子像他那样善于交朋友的?

我们俩又全是守寡的呀!巴巴拉的母亲说道,我们一定是注定要彼此认识的。

我一点也不怀疑,那布尔斯太太说,可惜的是我们为什么不早一点认识呢?

但是你要知道,巴巴拉的母亲说了,我们的儿子和女儿给我们造成了认识的机会,这不是更值得高兴,而遗憾也就完全补偿了?现在,你说不对吗?

吉特妈对这点完全表示同意,由结果推到原因,她们很自然地回顾到她们的亡夫,互相发表关于她们亡夫的生活、死亡和丧葬的意见,发现有很多情况简直吻合得惊人就如巴巴拉的父亲恰好比吉特的父亲年长四年十个月,一位是死于星期三,另一位死于星期四,两个人体质都很健康,模样都很漂亮,此外还有其他特别暗合之处。像这一种的回忆很可能在假日的光辉上投射一个暗影,于是吉特便把谈话引到一般性的题目上,她们不久也就重新议论风生,和先前一样高兴起来。在许多事情当中,吉特特别告诉她们一些关于他的老主人家的情况,以及耐儿的仙姿丽质(关于她,他对巴巴拉已经谈过一千次了);但是一提到他的小女主人,并未如他所预期地引起听众的兴趣,而且他母亲甚至还说(同时很偶然地望着巴巴拉),无可怀疑耐儿小姐是很标致了,但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许多年轻的女人也和她一样俊气呢;巴巴拉也温和地说她正是这种想法,她常常以为克立斯托佛先生一定搞错了吉特感到十分奇怪,他不知道她这样对他怀疑有什么理由。巴巴拉的母亲也说,年轻人在十四五岁上发生变化,乃是极普通的事,小时候本来很好看,长大了往往就很平凡了;她举了许多强有力的例子证明这项真理,特别是一位年轻小伙子的例子,他本来是一位有前途的建筑匠,对巴巴拉特别殷勤,但是巴巴拉却不肯对他表示什么意见(虽然这样也好),她总以为这事可惜。吉特说他也是这样想法;他的话是很老实的,他却不知道什么事一下子使得巴巴拉忽然沉默起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母亲望着他,好像怪他为什么要说这话似的。

但是,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应该想到看戏那个问题上了,大家需要好好在围巾、帽子上面下一番功夫,更不必提一条手巾包了橘子,另外一条手巾包了苹果,扎起来很费了一些时间,结果水果还是滚了满地。反正最后每件事总算安排好,他们很快地走出门去,吉特妈抱着睁着两只大眼睛死也不肯睡觉的小弟弟,吉特一只手拉着小雅各,另外一只手扶着巴巴拉看到这种情形,跟在后面的两位母亲不禁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看起来很像一家人,这时巴巴拉便很难为情地说道:不要这样说呀,妈!但是吉特说,何必介意她们在说什么呢;真的,如果她了解在吉特的思想里丝毫没有恋爱的话,她也就用不着担什么心思了。可怜的巴巴拉呀!

最后他们进了戏院(阿斯特莱戏院);在他们到达还未打开的门口约莫两分钟之后,小雅各被挤扁了,小弟弟也被冲撞了好多次,巴巴拉母亲的大伞被带走了好几码远,最后还是从人群的肩上递回她的手中;吉特因为有人不必要地猛拱[1]他母亲,便用苹果包照准他的头部打了一记,结果立即引起了一场大争吵。他们好容易才挤到售票处,手里拿着票子拼命挤出来,最后才真的进了戏场,找到他们选择也选择不到这么好、预订也预订不到这么满意的座位,这一切都被当作了不起的笑料,并且成为娱乐的主要部分了。

天哪,天哪,你看阿斯特莱戏院像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呀,到处都油漆得很光彩,都是金碧辉煌的装饰,都是穿衣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像是马的气味,暗示要有什么奇观出现了;幕后隐藏着不可思议的神秘;洁白的木屑撒在跑马道上;戏班的人入场坐定;拉琴的人一面试音,一面漫不经心地望着观众,好像他们不希望演奏开始,又好像他们事先都晓得了似的!一排又长、又清楚、又光亮的蜡烛慢慢地吊起,把全场照射得多么亮呀;当铃声一响,音乐认真开始弹奏,鼓敲得特别响,三角震动器发出柔和的声音时,观众又是多么狂热地兴奋呀!无怪巴巴拉的母亲要对吉特妈说,花楼地位顶好,她奇怪为什么不比包厢卖得贵些;无怪巴巴拉在她为快乐所激荡的心情下,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了。

戏上演了!从一开始小雅各就认为马是活的,对于戏里面的男男女女无论怎样说他也不相信是真的,因为他从来不曾看见过或听见过像他们这样的人枪声使巴巴拉眨眨眼睛被遗弃的女人使她哭泣暴君使她发抖一位随着侍女唱歌舞蹈的男人使她发笑一匹小马看到杀人凶犯就人立起来,再不肯把两条前腿放下,直等到那人被逮捕后为止小丑竟敢同一位穿长筒靴子的军人表示亲热一位少女跳过了二十九根缰绳,最后平安地跨到马背上每一件玩意都很快人,很伟大,使人感到惊奇!小雅各不住拍手,把手都拍酸了;在三幕戏里每一个场面结束的时候,吉特总是大叫再加一次[2];巴巴拉的母亲高兴得忘了形,一直用伞戳打着地板,直到伞布都要戳破了。

在这些迷人事物的演出当中,巴巴拉似乎还在念念不忘喝下午茶时吉特所说的话;因为当他们走出戏院,她在一阵歇斯底里痴笑之下,还问他耐儿小姐是否和那位跳缰绳的少女一样漂亮。

是不是和她一样漂亮?吉特说道,比她还要漂亮一倍呢。

唔,克立斯托佛!我想她该是世界上顶顶美丽的人儿了。巴巴拉说了。

无聊!吉特答道,她的确很好,我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但是你要知道她是化装了的,化了装会有多大的不同呀。怎么,便是你也比她好看多少倍呢,巴巴拉呀。

唔,克立斯托佛!巴巴拉说着头低下去。

随便哪一天你都比她好看,吉特说,你母亲也比她好看呢。

可怜的巴巴拉呀!

但是这一切便是这一切比起跟着到来的那种非同寻常的享受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接着吉特便昂首阔步走进一家海鲜馆子,神气就好像他一向住在那里似的,连柜台和柜台后面的人望也不望一眼,率领着他的大队人马直入雅座一个特备雅座,装有大红帘子,铺着白色桌布,五味瓶全套把一位样子凶猛蓄有短髭的堂倌叫过来,堂倌担任招待,称他克立斯托佛那布尔斯为先生,吉特要堂倌把最大的牡蛎来上三打,还要他特别快点!是的,吉特告诉这位堂倌特别快点;堂倌不只说他要快点,他真的也做到了,马上就送来刚出炉的面包,最新鲜的牛油,头号的大牡蛎,都是难得看到的东西。于是吉特对那位堂倌说道:一杯啤酒。这样一说就够了那位堂倌并没有反问:先生,你在使用那种口气对我讲话吗?而只是这样说了:一杯啤酒吗,先生?是,先生。说完就走出去把啤酒取来,盛在一个小酒壶里,放在桌子上面,酒壶的样子就像是替街头瞎子带路的狗嘴里衔着收贮铜板的圆筒;在他转身走去之后,吉特的母亲和巴巴拉的母亲都说,他看起来像是一位顶顶文弱和顶顶有礼貌的青年。

然后他们开始认真地进晚餐了;首先是巴巴拉,那个愚蠢的巴巴拉,宣布说她不能吃到两只以上,你真不知道劝了多少次她才吃了四只;幸而她母亲和吉特的母亲找补的很多,一面吃,一面笑,大大享受了一番,吉特看到她们这样,觉得舒服极了,由于强烈的同感使他且笑且吃起来。但是那天晚上还是小雅各表现出奇迹,他吃起牡蛎来好像十分内行撒胡椒粉和蘸醋时的能干样子,完全超过了他的年龄最后还用牡蛎壳在桌上搭成一个山洞。其次是小弟弟,他一夜不曾闭过眼睛,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试着把一只大橘子向嘴里塞,全神注视着吊灯上的烛光他坐在他母亲的膝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煤气灯,用牡蛎壳在他那柔嫩的面孔上划出了条纹,那种情趣便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爱他!总而言之,再没有一个更成功的晚餐了;而且当吉特最后要了一杯热饮做个结束,并且在轮流传递之前又为加兰德先生和加兰德夫人干杯的时候,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们六位更幸福的人了。

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此主要的快乐是在想着下一次就要开始现在天很晚了,他们同意是大家整队回家转的时候了。于是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们就把巴巴拉和她的母亲平安地送到一个朋友家里,让她们在那里过夜,吉特和他的母亲在门口和她们告别,约定明天一早在芬士里相会,并且预订了消磨下一个季度的许多计划。然后吉特把小雅各背到背上,一手拉着他母亲,又吻了吻小弟弟,他们这才一同愉快地步行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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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拱(scrowdging),原文系俗字,很难找到合适的中文,姑译为拱。

[2] 再加一次(an-kor),系再来一次(encore)的讹音。

更新于:5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