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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2024-06-06 〔老古玩店〕 狄更斯 十八章 狄更斯 古玩店

灯光明亮的房间,烧得通红的炉火,泛着光彩的面容,响得像音乐一般叫着爱、喊着欢迎的声音,还有充满了热情的心和因为幸福而流出来的眼泪这是一个什么变化呀!但是吉特正是向这欢乐丛中火急地赶来。他们在等候他,他知道。他害怕在他还没有来到他们中间之前,就要因为喜悦而死去了。

他们为他忙了一整天。起初他们告诉他,明天他不和其余的人一同流徙远方了。慢慢地他们又让他知道案子确有可疑之处,正在进行调查,也许他可能获得赦免。最后黄昏到来,他们把他引到一个里面有几位绅士聚集着的房间。在群众最前面的是他那善良的老主人,他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他听到他的无罪已经成立,他被赦免了。他看不到说话的是谁,向着声音转身,想去回答话,一下子失去知觉晕倒了。

他们使他恢复过来,劝他一定要镇定,像一个大人似的承当这一件事。有人说他一定是想起了他那可怜的母亲。正因为他过分想着她,这个幸福的消息才使他抵抗不住了。他们包围了他,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已经传播出去,他这番不幸遭遇已经引起全城和全国的普遍同情。他没有心听这个。直到现在,他的思想只是在他的家庭范围里面兜圈子。她知道不知道呢?她怎么说来着?谁告诉她的?别的话他说不上来了。

他们叫他喝了一点酒,慈祥地同他谈了一下,最后他的精神逐渐集中了,能够听人讲话了,并且谢了他们。他可以自由地出去。加兰德先生认为,如果他感觉好一些,大家也该离开了。绅士们包围了他,同他握手。他对他们这样关切他并且给了他许多仁慈的诺言,心里真是感激万分;但是说话的力量又消失了,即便他紧紧地靠在他主人的手臂上,还是有些立脚不稳。

当他们穿过阴沉的过道时,几位监狱官正等在那里,使用他们那种粗率的习惯为他的释放而道贺。那个爱读报纸的人也在里面,不过他的态度倒并不十分热情他的恭维也有些别别扭扭,他把吉特看作是一个无端闯进来的人,是以虚伪的借口来到那个地方,未经正式认可便享受了一种特权。他可能是一位很好的青年,他想;但是他与那里无关,他离开得越快越好。

最后一道门随着他们走出而关闭了。他们走过了外面的墙垣,立在露天底下在大街上,他常常回想关在阴暗的石壁里面的情形,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梦境。大街好像比以前宽而繁华了。那晚天气不佳,但是在他看来又是多么令人高兴而愉快呀!一位绅士同他告别的时候,把一点钱塞到他手里。他没有数它;但是当他们走过了那个为穷犯人募捐的箱子几步远之后,他又匆匆地折回去,把钱丢到箱子里面。

加兰德先生叫了一辆马车等在附近一条街上,把吉特带到车厢里,吩咐御夫驱车回家。起初他们只能慢慢走,后来因为雾重难行,便用火把在前面引路。但等到他们离开河边越远,人烟稠密的地区落到背后,他们用不着过分小心了,便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在路上,无论怎样奔驰,吉特还是嫌速度太慢了;但是当他们快到目的地时,他就要求走慢一点,并且当那座房子来到眼前时,他又要求停一停只停一两分钟,让他喘一喘气。

但是并没有停,因为老绅士毅然决然地对他说,几匹马正在加快速度,他们已经来到花园门口了。再过一分钟就到了大门口。里面有说话的声音,脚步也在响。门开了。吉特一冲而入,立即被他母亲搂住了脖子。

那里还有一向忠实可靠的巴巴拉的母亲,怀里仍然抱着小弟弟,好像从那伤心的一天起就没有把他放下过似的,而当时他们又哪会想到有像今天的欢乐呢!她也在那里,上帝保佑她!眼睛要哭出来[1],呜咽得没有一个女人像她那样惨;还有小巴巴拉,可怜的小巴巴拉呀,瘦多了也苍白多了,不过还是很俊气像一片树叶在风中发抖,身子靠着墙,不然要跌倒了;还有加兰德夫人,比以前更整洁更有风韵了,昏在那里像断了气似的,也没有人顾得照料她;还有阿伯尔少爷,打雷一般地擤鼻涕,想去拥抱每个人;还有独身绅士,穿梭似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一分钟也不肯停;还有那个善良的、亲爱的、若有所思的小雅各,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楼梯最低的磴上,像一个老人那样用手抱住膝头,怒冲冲地咆哮,但是并没有给谁添麻烦总而言之,每一个人和所有的人当时都有些丧失了本性,共同地和个别地做出了各式各样的蠢事。

甚至当其余的人神志稍微恢复了,渐渐有说有笑了,巴巴拉那个心软的、温柔的、傻里傻气的小巴巴拉突然失踪了,独自一个人跑到后厅里昏厥过去,由昏厥而引起歇斯底里,又由歇斯底里陷入昏厥,情形真的很坏,尽管拼命灌酷浇冷水,始终未见好转。于是吉特妈走进来说,好不好让他来同她说几句话;吉特说好,走了过去;他用慈祥的声音叫了一声巴巴拉!巴巴拉的母亲就告诉她那就是吉特呀;巴巴拉便说道(她的眼睛一直闭着):唔!当真是他吗?巴巴拉的母亲便说了:当然是啦,我的宝贝;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为了向她进一步保证他又平安又健康,吉特又去同她说话;然后巴巴拉狂笑了一阵,笑完又大哭了一阵;然后巴巴拉的母亲和吉特妈互相点了点头,装作要申斥她但这是为了使她清醒得更快些呀,保佑你!她们全是富有经验的老婆婆,善于辨识神志恢复过来的征兆,她们向吉特提出保证,安慰他说:她现在不要紧了,于是又打发他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去了。

话分两头!在那个地方(就在隔壁一间房间里),酒瓶和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摆得很够场面,就好像吉特和他的亲友都是上等人似的;还有小雅各,用一句俗话来说,正在狼吞虎咽地大嚼[2]一块家做的葡萄干饼,他吃的速度很惊人,并且死盯着就要到口的无花果和橘子,尽量在争取时间,这点你们是可以相信的。吉特一走进来,那位独身绅士(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一个无事忙)便把杯子斟满满杯饮祝他的健康,并且告诉他只要他活在世上,他再不需要什么朋友了;加兰德先生照样来一次,加兰德夫人照样来一次,阿伯尔少爷也照样来一次。但是单单这种光荣和体面还不算完;因为独身绅士立刻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很沉重的银表走得很准,半秒钟也不会差背上刻着吉特的名字,字体写得很花,绕了很多个圈子;总而言之,那是吉特的表,显然是特别为他购买的,预备当场送给他。你们可以放心,加兰德夫妇自然不免暗示他们也备好了礼物,阿伯尔少爷也就直截了当地说他也有一份;吉特简直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他还有一位朋友没有来得及见面,由于它是一位穿铁鞋的四足动物,把它引到家人圈子里来不大方便,吉特冷不防溜了出去,慌慌张张地跑到马厩里面。他的手一放到插闩上,小马便狂嘶起来致敬;还没等他迈过门槛,小马早在它那无拘束的小圈里(因为它是不能忍受羁绁的待遇的)欢蹦乱跳,发疯似的向他表示欢迎;当吉特走上前去抚摸它拍打它时,小马用鼻子蹭他的上衣,对他所表示出的亲密样子比任何小马对人所表示出来的更讨人喜欢。它那种诚心诚意的欢迎表示到最高峰,吉特也就及时用手揽住威斯克的脖子把它抱住。

但是巴巴拉怎么也跑到那里来了呢?你看她又变得多么漂亮了!自从精神恢复之后,她已经对着镜子修饰过了。巴巴拉怎么哪里都不去,偏偏到马厩里来?原因是这样,自从吉特离开以后,小马不肯接受任何人的食物,只有她给它的东西才肯吃;而巴巴拉呢,你瞧,做梦也没想到克立斯托佛会在那里,是要到里面看看有什么问题,不料正好碰上他。满面羞红的巴巴拉呀!

也许吉特对小马的抚爱尽够了;也许除了小马还有更值得抚爱的东西。不管怎样,他离开了它向着巴巴拉这面走来,问她可曾好一些了。是的。巴巴拉的确好得多了。她恐怕说到这里巴巴拉把头低下,更显得羞红了他一定认为她心眼太傻了。一点也不。吉特说了。巴巴拉听了很高兴,咳嗽了一声哼!轻得简直不像咳嗽除此之外没有表示了。

当小马高兴的时候,它来得多么庄重呀!现在它安静得好像是大理石雕成似的。面上露出很懂事的样子,不过这种表情它一向就有的。我们还没有时间来握握手呢,巴巴拉。吉特说道。巴巴拉把手递给他。怎么,现在她在颤抖呢!心眼又傻又经不起什么的巴巴拉呀!

一臂之遥!一臂之遥不算太远呀。巴巴拉的手臂不论从哪方面说也不算长;而且,她伸得又不够直,还弯着一点儿。当他们握手的时候吉特站得离她很近,因此他能够看到一颗小小的泪珠在她的睫毛上颤动着。很自然地他应该注视着它,巴巴拉当然是不知道的。很自然地巴巴拉应该不知不觉地抬抬眼睛,发现了他的秘密。就在那一刹那,用不着预先有什么动机或计划,吉特不是很自然地应该吻巴巴拉吗?不管自然不自然吧,他吻了她一下。巴巴拉说:不害羞。但是还是让他吻了而且吻了两次呢。他本来应该吻三次的,但是小马在尥蹶子又在摇脑袋,好像它突然欢喜得发了狂似的,巴巴拉吓了一跳,逃走了但是并没有一直跑到她母亲和吉特妈那里,唯恐她们看到她面颊是多么绯红,要问她是为了什么原因的。狡猾的小巴巴拉呀!

当全体人员初期的兴奋劲头平静下去之后,吉特同他的母亲,巴巴拉同她的母亲,自然还少不了小雅各和小弟弟,大家一道用晚餐这倒用不着慌慌张张地吃了,因为他们准备在那里过个通宵加兰德先生把吉特叫到跟前,拉他到另外一个房间里,那里他们可以单独谈话,告诉他还有使他惊愕的事没有来得及说呢。吉特一听,脸上露出着急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苍白了,于是老绅士赶快补上一句,说他听了会感到惊愕得很舒服呢;便问他能否在明天早晨出门一趟。

出门一趟,先生!吉特叫了出来。

陪着我和隔壁房间里我的朋友走一趟。你猜得出它的目的来吗?

吉特脸色越发苍白了,摇摇头。

唔,是的。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他的主人说道,试试看。

吉特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又杂乱又难理解,但是他清楚地把耐儿小姐几个字说了三四遍,一面说一面摇头,好像他还要补充说那是没什么希望似的。

但是加兰德先生,并不如吉特所预料的说什么再试试看,只是很严肃地告诉他,他猜对了。

他们退隐的地方毕竟真的找到了,他说,那便是我们出门的目的。

吉特吞吞吐吐地提了一些问题,像那是在什么地方呀,怎么找到的呀,有多长的时间了,她还健康还幸福吗之类。

她是幸福的,这无须怀疑,加兰德先生说了,嗯,我我相信她不久会幸福的。据我所听到的,她一直身体很弱,又在害着病;但是今天早上我又听说她好多了,他们全充满了希望。你先坐下,听我把其余的事情对你说明。

吉特几乎连气也不敢出了,就依照他的吩咐听下去。加兰德先生于是向他叙述,如何他有一位兄弟(关于这个人,吉特好像记得听他谈起过,他年轻时代的像还在客厅里挂着);如何这位兄弟住在一个很远的乡间,同一位老牧师在一起,那是他年轻时候的朋友。如何他们虽然亲爱得如一般兄弟,却有好多年不见面了,但是彼此时常通信,都希望有个重新聚首的机会,不过老是犯了一般人的毛病,永远让现在溜过去,又让未来融在过去里。如何这位兄弟,他的脾气非常温和、沉静、喜欢独居就像阿伯尔那种脾气深受他居住地方的纯朴乡民的爱戴,他们都很尊敬这位光棍学士(大家都这样称呼他),每个人都曾经体验过他的仁慈和恩惠。如何这种细节是经过若干年才慢慢传到他的耳朵里来;因为这个光棍学士也是一位避免把自己的好处让人家知道的人,他总是喜欢发现和赞扬旁人的善行,而不肯自己大吹大擂,尽管它们也是值得称赞的。如何为了那个原因,他很少谈到他的村民;尽管如此,但是他特别关心其中的两位一个女孩子和一个老人,他对他们是很仁慈的在几天以前接到的一封信里,他把他们的历史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把他们的流浪生活和相依为命讲成了一个动人的故事,很少人读了它不感动得掉眼泪的。如何他,收到那封信的人,立即相信这两位一定就是找了很久的流浪者,是上帝指使把他们送到他兄弟那里照顾的。如何他又写信要求提供进一步的情报,以便证明这件事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如何那天早晨回信就来了;完全证实了他最初的印象,这便是他们计划明天要出一趟远门的原因。

在同时,老绅士说,立起来把手搭在吉特的肩膀上,你极端需要休息,因为像这样的一天便是一个最强健的人也吃它不消呢。晚安!上帝打发我们走一趟,一定会有一个良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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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眼睛要哭出来(crying her eyes out),意译当为哭干了的眼睛。

[2] 狼吞虎咽地大嚼,原文为walking into,系俗语。

更新于:5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