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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湛若水

2024-08-25 〔宋明理学概述〕 钱穆 理学 钱穆 宋明 湛若水

湛若水字元明,广东增城人,学者称甘泉先生。他从学于陈献章,与王守仁讲学相倡和,而各立宗旨。从游者遍天下。年九十五而卒。守仁讲学主致良知,若水则主随处体认天理,亦并不尽守其师说。尝谓:

古之论学,未有以静为言者。以静为言,皆禅也。静不可以致力,才致力即已非静,故《论语》曰执事敬。《中庸》戒慎恐惧、慎独,皆动以致其力之方也。故善学者,必令动静一于敬,敬立而动静混矣,此合内外之道也。

又曰:

静坐,程门有此传授。伊川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然此不是常理。日往月来,一寒一暑,都是自然,岂分动静难易?若不察见天理,随他入关入定,三年九年,与天理何干?若见得天理,则耕田凿井,百官万物金革百万之众,也只是自然天理流行。孔门之教,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即随处体认之功,连静坐亦在内。

若水之教,专在随处体认天理。故曰:

明道看喜怒哀乐未发前作何气象,延平李侗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象山在人情事变上用工夫。三先生之言,各有所为而发。合而观之,合一用功,乃尽也。所谓随处体认天理者,随未发已发。随动随静。盖动静皆吾心之本体,体用一原。若谓静未发为本体,而外已发而动以为言,恐亦歧而二之。

他之所以与守仁相异处,据他说:

阳明谓随处体认天理是求于外。若然,则告子义外之说为是,孔子执事敬之教为欺我矣。盖阳明与吾看心不同。吾之所谓心者,体万物而不遗者也,故无内外。阳明之所谓心,指腔子里而为言者也,故以吾之说为外。

今按:《传习录》有云:

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则守仁之所谓心,亦应体万物而不遗。抑且守仁亦言:

孟子谓必有事焉,是动静皆有事。

人须在事上磨练做工夫,乃有益。若止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工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则守仁亦不专主静上做工夫。守仁所以说随处体认天理为求于外,乃根据他良知即天理的主张。但若水说:

心与事应,然后天理见。天理非在外也,特因事之来,随感而应耳。故事物之来,体之者心也。心得中正,则天理矣。人与天地万物一体,宇宙内即与人不是二物,故宇宙内无一事一物合是人少得底。

此说仍与守仁心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及致良知与事上磨练之说,大体甚相近。守仁说格物,也说:

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爱物,即仁民爱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

致知必兼格物言,岂不仍是心与事应然后天理见之说?后儒黄宗羲批评王、湛两家异见,谓:

天地万物之理,实不外于腔子里,故见心之广大。若以天地万物之理即吾心之理,求之天地万物以为广大,则先生仍是为旧说所拘。

其实宗羲这番话,确是有病。哪能谓天地万物之理不外于腔子里?即专就人事论,守仁说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这只关修身事。岂能说见家自然知齐,见国自然知治,见天下自然知平?齐家治国平天下,皆有关天理之事,但不能说全在腔子里。这要照若水所说,心体万物而不遗,无内外始得,却不得谓是求于外。朱熹的格物穷理说,乃是把学问的范围放大了,非守仁之致良知可比。陆九渊讥朱熹为支离,若水则说:

所谓支离者,二之之谓也。非徒逐外而忘内,谓之支离。是内而非外者,亦谓之支离。过犹不及耳。

此则若水并不认天地万物之理单为吾心之理。亦可说若水认天理较近程朱,与守仁良知即天理之说有别。他又说:

体认天理云者,兼知行合内外言之也。天理无内外也。所谓随处云者,随心、随意、随身、随家、随国、随天下,盖随其所寂所感时耳。所寂所感不同,而皆不离于吾心中正之本体。但人为气习所蔽,故生而蒙,长而不学则愚。故学问、思辨、笃行诸训,所以破其愚,去其蔽,警发其良知良能,非有加也。若徒守其心而无学问、思辨、笃行之功,则恐无所警发,虽似正实邪,下则为老、佛、杨、墨,上则为夷、惠、伊尹。昔曾参芸瓜,误断其根,父建大杖击之,死而复苏。曾子以为正,孔子乃曰:小杖受,大杖逃。一事出入之间,其可不讲学乎?孔子至圣也,然必七十乃从心所欲,不逾矩,人不学则老死于愚耳矣。

这一节见若水与守仁书,可见两人异见。在若水认为守仁之说,将徒守其心而不复加学问思辨之功,故主随处体认天理以为矫救。程颢说天理二字是我自己体贴出来,朱熹则要教人向外面天地万物去穷格;若水说天理是一头脑,这是说格物要把天理作头脑。守仁说良知是一头脑,则反诸心而即获。于是学问思辨力行工夫,在守仁的良知教法里,终不免要忽略了。黄宗羲又说:

天理无处而心其处,心无处而寂然未发者其处。寂然不动,感即在寂之中,则体认者亦惟体认之于寂而已。今曰随处体认,无乃体认未感,其言终觉有病。

宗羲这番话,又是有病。天理哪能说无处。朱熹说理必挂搭在气上,故要格物穷理。再用守仁说法,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却亦并不曾说以寂然不动处为体。无怪守仁生平从不提到陈献章。但守仁大弟子王畿,便已盛推献章了。而宗羲《明儒学案》便说:作圣之功,到献章而始明,到守仁而始大。若我们从另一见地看,则与其从献章识途到守仁,似不如从守仁建基而补充以若水。这两种意见,便形成了后来王学本身内部之分歧。

若水又有《求放心篇》,颇不以孟子求放心之说为是。他谓:

孟子之言求放心,吾疑之。孰疑之?曰:以吾心而疑之。孰信哉?信吾心而已耳。吾常观吾心于无物之先矣,洞然而虚,昭然而灵。虚者,心之所以生也。灵者,心之所以神也。吾常观吾心于有物之后矣,窒然而塞,愦然而昏。塞者,心之所以死也。昏者,心之所以物也。其虚焉灵焉,非由外来也,其本体也。其塞焉昏焉,非由内往也,欲蔽之也。其本体固在也。一朝而觉焉,蔽者彻,虚而灵者见矣。日月蔽于云,非无日月也。鉴蔽于尘,非无明也。人心蔽于物,非无虚与灵也。心体物而不遗,无内外,无终始,无所放处,亦无所放时,其本体也。当其放于外,何者在内?当其放于前,何者在后?放者一心,求者又一心,以心求心,只益乱耳。况能有存邪?

这一说,朱熹也早说过,惟其若水认识到这里,故他要提出随处体认天理的主张。但若水之学,究从献章来,摆脱不了献章之束缚,太过重视此心只是一个虚明灵觉,虽主随处体认天理,却力避朱熹格物穷理之说,而想会通程颢、李侗、陆九渊三家来自立宗旨,因此也不能明畅地和守仁作对垒。

更新于:26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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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成书于1953年。台北“中华文化事业委员会”1953年初版,台湾学生书局1977年4月修订出版。该书在材料上多取自《宋元学案》《明儒学案》,内容包括宋学之兴起、宋初诸儒、中期宋学、南渡宋学、金元诸儒、初期明儒、中期明学、晚期明学、明末诸遗老等,扼要地叙述了宋元明七百年间理学的发展演变及其特点。收入台湾出版的《钱宾四先生全集》。自宋学之兴起,下迄晚明遗老,分五十六目,将此六百年间理学发展衍变之迹,溯源穷流,作简明扼要之叙述。中国思想史上,两汉以后,儒学渐微,庄、老代兴,而佛学东来,递兴日盛,至隋唐而臻全盛。然佛学盛极转衰,继之则宋学崛起,而为新儒学之复兴,另辟新局。宋初诸儒,其议论识见、精神意气,有跨汉唐而上追先秦之概。周濂溪以下,转趋精微,遂为宋明理学开山,而后有二程、张载、朱熹乃至于王阳明之学术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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