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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裤先生

2024-09-09 〔开市大吉〕 老舍 老舍 马裤

火车在北平东站还没开,同屋那位睡上铺的穿马裤,戴平光的眼镜,青缎子洋服上身,胸袋插着小楷羊毫,足登青绒快靴的先生发了问:你也是从北平上车?很和气的。

我倒有点迷了头,火车还没动呢,不从北平上车,难道由由哪儿呢?我只好反攻了:你从哪儿上车?很和气的。我希望他说是由汉口或绥远上车,因为果然如此,那么中国火车一定已经是无轨的,可以随便走走,那多么自由!他没言语。看了看铺位,用尽全身假如不是全身的力气喊了声,茶房!

茶房正忙着给客人搬东西,找铺位。可是听见这么紧急的一声喊,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放下,茶房跑来了。拿毯子!马裤先生喊。

请少待一会儿,先生,茶房很和气的说,一开车,马上就给您铺好。

马裤先生用食指挖了鼻孔一下,别无动作。

茶房刚走开两步。

茶房!这次连火车好似都震得直动。

茶房像旋风似的转过身来。

拿枕头。马裤先生大概是已经承认毯子可以迟一下,可是枕头总该先拿来。

先生,请等一等,您等我忙过这会儿去,毯子和枕头就一齐全到。茶房说的很快,可依然是很和气。

茶房看马裤客人没任何表示,刚转过身去要走,这次火车确是哗啦了半天,茶房!

茶房差点吓了个跟头,赶紧转回身来。

拿茶!

先生请略微等一等,一开车茶水就来。

马裤先生没任何的表示。茶房故意的笑了笑,表示歉意。然后搭讪着慢慢的转身,以免快转又吓个跟头。转好了身,腿刚预备好要走,背后打了个霹雳,茶房!

茶房不是假装没听见,便是耳朵已经震聋,竟自没回头,一直的快步走开。

茶房!茶房!茶房!马裤先生连喊,一声比一声高。站台上送客的跑过一群来,以为车上失了火,要不然便是出了人命。茶房始终没回头。茶房!我拿起报纸来。

他站起来,数他自己的行李:可恶的茶房,怎么不给你搬行李?

我非说话不可了:我没有行李。

呕?!他确是吓了一跳,好像坐车不带行李是大逆不道似的。早知道,我那四只皮箱也可以不打行李票了!这回该轮着我了,呕?!我心里说,幸而是如此,不然的话,把四只皮箱也搬进来,还有睡觉的地方啊?!

我对面的铺位也来了客人,他也没有行李,除了手中提着个扁皮夹。

呕?!马裤先生又出了声,早知道你们都没行李,那口棺材也可以不另起票了!

我决定了。下次旅行一定带行李,真要陪着棺材睡一夜,谁受得了!

茶房从门前走过。

茶房!拿毛巾把!

等等。茶房似乎下了抵抗的决心。

马裤先生把领带解开,摘下领子来,分别挂在铁钩上。所有的钩子都被占了,他的帽子,大衣,已占了两个。车开了,他顿时想起买报。茶房!

茶房没有来。我把我的报赠给他,我的耳鼓出的主意。

他爬上了上铺,在我的头上脱靴子,并且击打靴底上的土。枕着个手提箱,用我的报纸盖上脸,车还没到永定门,他睡着了。

我心中安坦了许多。

到了丰台,车还没站住,上面出了声,茶房!没等茶房答应,他又睡着了,大概这次是梦话。

过了丰台,茶房拿来两壶热茶。我和对面的客人一位四十来岁平平无奇的人,脸上的肉还可观吃茶闲扯。大概还没到廊房,上面又打了雷,茶房!

茶房来了,眉毛拧得好像要把谁吃了才痛快。

干吗?先生

拿茶!上面的雷声响亮。

这不是两壶?茶房指着小桌说。

上边另要一壶!

好吧!茶房退出去。

茶房!

茶房的眉毛拧得直往下落毛。

不要茶,要一壶开水!

好啦!

茶房!

我直怕茶房的眉毛脱净!

拿毯子,拿枕头,打手巾把,拿似乎没想起拿什么好。

先生,您等一等。天津还上客人呢,过了天津我们一总收拾,也耽误不了您睡觉!

茶房一气说完,扭头就走,好像永远不再想回来。

待了会儿,开水到了,马裤先生又入了梦乡,呼声只比茶房小一点。可是匀调,继续不断,有时呼声稍低一点。用咬牙来补上。

开水,先生!

茶房!

就在这儿,开水!

拿手纸!

厕所里有。

茶房!厕所在哪边?

哪边都有。

茶房!

回头见。

茶房!茶房!!茶房!!

没有应声。

呼呼呼呼又睡了。

有趣!

到了天津。又上来些旅客。马裤先生醒了,对着壶嘴喝了一气水。又在我头上击打靴底。穿上靴子,溜下来,食指挖了鼻孔一下,看了看外面。茶房!

恰巧茶房在门前经过。

拿毯子!

毯子就来。

马裤先生出去,呆呆的立在走廊中间,专为阻碍来往的旅客与脚夫。忽然用力挖了鼻孔一下,走了。下了车,看看梨,没买;看看报,没买;看看脚行的号衣,更没作用。

又上来了,向我招呼了声:天津,唉?我没言语。他向自己说:问问茶房。紧跟着一个雷,茶房!

我后悔了,赶紧的说:是天津,没错儿。

总得问问茶房。茶房!

我笑了,没法再忍住。

车好容易又从天津开走。

刚一开车,茶房给马裤先生拿来头一份毯子枕头和手巾把。马裤先生用手巾把耳鼻孔全钻得到家,这一把手巾擦了至少有一刻钟,最后用手巾擦了擦手提箱上的土。

我给他数着,从老站到总站的十来分钟之间,他又喊了四五十声茶房。茶房只来了一次,他的问题是火车向哪面走呢?茶房的回答是不知道,于是又引起他的建议,车上总该有人知道,茶房应当负责去问。茶房说,连驶车的也不晓得东西南北。于是他几乎变了颜色,万一车走迷了路?!茶房没再回答,可是又掉了几根眉毛。他又睡了,这次是在头上摔了摔袜子,可是一口痰并没往下唾,而是照顾了车顶。

我睡不着是当然的,我早已看清,除非有一对避呼耳套当然不能睡着。可怜的是别屋的人,他们并没预备来熬夜,可是在这种带钩的呼声下,还只好是白瞪眼一夜。

我的目的地是德州,天将亮就到了。谢天谢地!

车在此处停半点钟,我雇好车,进了城,还清清楚楚的听见茶房!

一个多礼拜了,我还惦记着茶房的眉毛呢。

更新于:10天前

译文

老舍短篇小说精选,第一流的幽默讽刺,让人大笑、摇头、拍手和流泪。老舍先生笔下有一众角色极鲜明而真实:缺乏科学知识的产妇家属,毫无素质的火车乘客,自欺欺人的“独立女性”,开医院的江湖骗子,自诩高尚的爱国青年,不被理解的知识分子……这些人物虽写在民国,也活在当下,这些作品在今天的中国依然具有现实意义。然而,老舍先生对社会的讽刺又具备浓厚的地域时代特色,满溢着“北平人”独有的和气。他始终温柔,永远同情,一针见血之外总留着余地——真正代表着中国文学,是真正的中式精神贵族。这本选集收录老舍先生精干、饱满、戏剧冲突强烈的小说作品,力求展现老舍的京味语言魅力,以及这位“人民艺术家”对社会的思考。选编上打破经典作品集常用的创作时间顺序,按照阅读中的情绪变化,由喜入悲,由浅入深。每篇都能对应当下,让人掩卷深思。

基础介绍

老舍

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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