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跃似的向前奔踪,气候跟着由暖而转到热。同时地上也愈加咆哮,愈加沸腾,但自从阅马厂轰轰烈烈地送走了许多兵,随后华商跑马场又凑合过一次无万数的人后,这咆哮,沸腾也就由顶点而渐下倾,而渐混沌了。
但在这时,远在北京的曹孝植,却由于孙丘立的一封信而热烈起来了。自从那一次受着蓉姊的一段不明不白的刺激而逃到北京后,他便无心过问一切,课外的大部份时间都是一面抱着失恋的心情来读诗,做文,借此发泄他的无聊的感伤,一面又象一个禁欲的修道,胡乱地读着哲学之类的书,想借此探讨其所谓人生的目的和意义等。就在种矛盾的生活方式中,他居然不难地渡过了两年的岁月。
然而这一次的涛浪,却又不能不把他震荡了。他觉得这次的出师,不是五卅,三一八那类运动的空洞,中华民族似乎要在此时大大地翻一个身。所以他从前热过一时的心又渐渐活跃起来,而在得着孙丘立的一封长信之后,他终于决心由海路绕道南来了。
象教徒朝拜圣地似的,一丢掉海轮,他便即刻搭上了长江船。这时,他以另一种眼睛来浏览两岸的风光,以另一种心情来接触船上的人物。尤其在第一眼看见那手臂上载有一个青天白日旗的士兵时,他几乎感动得快滴下眼泪。啊!被压迫了一世纪的中华民族,竟快被这些无名英雄解放出来了呀!这末一想,他便愈将这些灰衣人加以美化,视如神圣;每到一个码头,他都贪婪地望着他们怎样上下,听他们如何谈话;见着他们横冲直闯时,他以为这乃是***精神的表现,见着他们偶与普通人闲谈时,他便想着这果然是与民为友的军队了。
一面,在这些与民为友的军队中,的确又有人表现了两次***的事实与他看过,所以他的感激,他的近乎生的门塔儿的乐观,便愈达于高潮了。第一次是:他见着了二层楼的甲板上有两个小兵背着与身子一样长的步枪,凭着栏干眺望,恰在这时,下面却有两个教会学校之类的学生,穿起打果尔夫球的装束在唱英文歌。于是两个小兵便不客气地叫打倒帝国主义的走狗,弄得那两个唱洋歌的家伙脸红红的,几乎要抱头鼠窜。然而这还不算;第二次在一个早上,他又在官舱客厅中见着了另一件不寻常的事。原来这客厅两傍的一二号房都是住的人,而他们又是常要互相来往的。但同时船上的人又是那末杂沓,涌挤,特别是那些仅有一只网篮,一个被盖卷而并不买铺位的***朋友,更占满了甲板,占满了甬道,也占满了客厅的四周。其中有一个还老实不客气把草席摊在一个东洋人的房门脚下,躺着。但事情就在此发生了;人清早起来见着门前无路可走,不知有意无意,竟从摊着的席子上踏过了。哼,这还了得!
你生眼睛没有?
着军服的***朋友翻身起来就不依;而且这来势使人也象突然受了一击的兽,洼着眼睛,不知如何反噬,隔了一刻才勉强辩解道:
这不是铺位,是走路。
但这不清爽的国语更激怒了我们的斗士,一弯腰便从网篮中取出一条马鞭,随即簌的一声打在桌子上:
我这就不算铺!?妈的,你以为现在的中国人还怕你!干快给我揩干净!随又转过身子,面向着大家:你们看:帝国主义,蛮不讲理,那末宽的路,不走,偏要从席子上踏过;你们说该不该打倒!
大家不作声。但显然都有一幅幸灾乐祸相。这时人缩住腰干,又喃喃了两句什么,可是桌子上马上又是簌的一鞭:
敢不揩!铺在地上的就不算铺,由你们压迫。妈的,帝国主义,敢说不揩!
继续袖子左右一捞,似乎马上就要动手。这可令人真有九分惧怕了,然而似乎又丢不下脸来爬下去揩。就这末缩脚缩爪的,踟蹰了一刻,忽然见着他莫可奈何的,双手一拱,深深地向对方作了两个三不象的中国揖,同时嘴里也象在喃喃着道歉之类的话。
但这情形似乎也出乎我们的***同志的意料之外了,只见对面的揖尚未作完,他已经将身子一掉,疯狂地向着客厅内的人们欢叫起来了:
呀!大家请看啦,那!那!人向中国人作揖了,人
一场天大事这才算完结了。
曹孝植一面望着人气青了脸,走回房内,颇觉得这个人与个人间的对待,未免有些过火,可是一想着从来受压迫的中国人,今天竟能够这样痛快地反抗,他依然不觉快乐得滴下眼泪。可不是,你们几时看见过外国人向中国人赔过礼,几时见过睡狮般的中国人这样翻过身,又几时见过古老的大陆曾这样活跃过呢!他兴愤,他感激,他白热地燃烧着血液,船走了一趟,他便觉得圣地近了一程。
当船终于在六码头停下时,他简直欢喜得快要爆炸。天上刚下过雨,路上是湿漉漉的,但他很爽快地将行李交与挑夫,自己再叫车子拖上栈房。江边一列列的租界房子往眼后溜过,但他觉得这些统是中国的了;河里一串串的外***舰停着,但看来是那末渺小无力,没有往常的那末一股威凛气象;其中一只的甲板上,有一群水兵凑在帐篷下面奏军乐,洋鼓发出爆炸声,铜喇叭之类一齐象鬼叫,但他只轻蔑地一笑,心想:这都是死的进行曲;迎面时时格支格支的来了一串车子,上面的人把眼睛向他微微?了两下,便又各自对过了,但他觉得这些人也统是极端地可爱。
然而当他的心正在这末驰骋时,忽然车子一倾,即刻停住,一个兵伸手把拖柄捏住了。
你瞎了眼睛,是不是?
兵士用另一只手指着短裤上溅的泥浆,气汹汹地向车夫问。曹孝植一看,这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与车夫大小长短都一样,只是各人穿的衣服不同。
你要从这边擦过,我那来让得及呢!
年轻车夫一副窘象,站着。可是忽然咕喳一声,那兵一脚将车柄踏下,同时又恶狠狠地用手指住对方的额角:
那,你就居心搽我一身泥,是不是?
那来居心呢!我给你揩干净,好不好?
车夫果然从腰间解下一根黑汗帕来,打算弯身下去揩。可是
不行!谁要你揩!
推开对方,兵两手向怀内一抄,直挺挺的站着,一只脚依然死死踏住拖柄。
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不要你做什么。
只是不肯放车子。
我把钱给你,你去请人洗,好么?
车夫无法地揭开肚子,从褡裢内摩了七八个铜板出来。兵踌躇了一下,然而:
谁要你的钱,笑话!
这可为难了车夫,但更为难的是曹孝植。他不能象在船上看兵与人闹那样来看,但也不知怎样加以排解。可不是,一面是***的士兵,一面是劳苦大众,你能说谁的不对:他只好跳下车来了,为的是尽管坐在车上,颇有些难过。这一跳却发生了意外的效力;兵望了他一望,这才掉头过来向车夫说:
哼,我以***军的资格来不与你计较,下次小心些!
噢,以***军的资格!若不是挂着这招牌,不还要大闹下去么?两重人格呀!
曹孝植一面坐上车,一面这样想,但不久也就谅解了:大概这人的信仰还不到地,也许这算是特别的吧;人多了,其中自然就有不顾小节的份子的。
在旅馆中放下行李,账房便即刻拿着秃笔污砚来要他填履历,写保人。我也要人保?他想。但一念及这样的栈房当然不会知道他是来参加***的人,便也就在簿子上填上了孙丘立的名字。
孙丘立?这是什么呢?账房拿起簿子对着眼睛一瞧,迟疑着不肯走。曹孝植想:未必这还不够格么,是在保卫局干事的人啦!但果然不够格,账房瞧呀瞧的随即将簿子放下来,说:
请先生填个大家都知道的人罢。
填个大家都知道的人?再大一点的人物,我就认不得。
那就请改孙科好了。
孙科?曹孝植觉得这未免是在开玩笑。认得孙科,谁还来住你这小栈房!可是账房却一点也不似开玩笑的说:
不要紧的,大家都是这样。
说着便又把簿子摊给曹孝植看。果然,他翻开第一页,上面统填的是陈公博,顾孟余之类,再翻第二页,也全是汪精卫,孙科之流。这未免太滑稽了,一个全不相认识的人那能可保呢!他想。可是略一踌躇,他也终于照着账房的话办了。
午饭后,曹孝植便去访孙丘立。快遇着故旧,和快参加工作的两重喜悦鼓胀着他的心。待将名片交与传令兵后,他在传达室中简直一分钟也宁静不下来,而在孙丘立跑来抓住他的两手时,他几乎乐得滴下了眼泪。他很快活地走出了传达室,又经过一个长甬道才走到了孙丘立的房间。可是一打开门,他便吃了一惊,一直到现在的兴愤忽然消逝,几乎使他迟疑着不敢进去。但内面的女子却向他微微一笑,先站起来了。
啊,原来蓉姊也在这里?
跳动着心胸,他勉强这末打了招呼。
是的,密斯脱曹,有好久不见了。
蓉姊也略带局促,这末应酬一句。
曹孝植没有敢正眼望蓉姊。他怕她那对黑眼睛在欢迎他,同时也怕在对他表示冷淡。他只拿着帽子在墙上找挂处,挂好了又望着丘立替他移动凳子,及打铃叫勤务兵之类。然而在与丘立谈了三五句之后,他又觉得应得和蓉姊谈点什么,才不致显出自身的窘态。于是他有意地望了蓉姊一眼,但蓉姊的眼睛竟意外地没有对他表示欢迎,却也无故意冷淡之意,只是漠然地坐着,似乎心思很沉重。
施璜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末了,他终于大胆地问出这样的话来,虽然连自己也不明白是在对丘立说,抑或在问蓉姊。
可是奇怪的,是两人都暂时没有回答。孙丘立寂然地一笑,欲说什么又止,蓉姊则略把沉重的头一抬,但随又默默地低下去了。
他没有到这边来么?见着这幅异样的光景,曹孝植不觉吃惊,再问。
唉,一言难尽!孙丘立这才感叹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了。蓉姊,你把信给孝植看罢。现在我们大家又在一起了,可惜独于缺少了他一个。
待曹孝植从蓉姊手中接过信来一看,信并不是施璜的手笔,而是另一个人间接通知与蓉姊的;上面原因写得不大明皙,但显然是说施璜已经死了。他不觉拿着信纸发抖,这意外的消息,一时在他的心上反应得太复杂了。啊!两年前的那末亲密的一个朋友,一个同道,而又是某种意思上的一个情敌,现在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信是几时来的呢?
抖颤着手指,曹孝植将信叠好,递回蓉姊,一面无目的地问。
大约到是到了好几天了,不过转信的人昨天下午才交过来。蓉姊很阴沉地回答。
唉!真算是意外!曹孝植埋着头在房中走了一转,随又坐下来独自叹息。一股追念友人的真挚的哀惋涌上心来,使他想着从前在暗暗中演的那幕喜剧的丑恶,可是转瞬又感觉惶惑的,便是现在竟又有了重演这幕喜剧的可能。真的,现在蓉姊又是一个孤独的人了,而且也同样地有着容易接近的机会!
在这之间,丘立与蓉姊也暂无话,各自默默地萦回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在曹孝植未到之前,蓉姊曾拿着信来对丘立哭泣过,当时丘立也几乎是陪着哭,毫没一点妒意;后来蓉姊又含着泪对他微笑,他也就赔着微笑。这一切,曹孝植都无从知道,更以前的事,他当然更是在梦中了。
孝植,你是暂住在栈房内面呢,还是打算另租房子?孙丘立终于先打破了沉默,问。
我想暂时就住一下栈房罢,曹孝植略为踌躇一下,说,现在的根本问题,还是在决定一个工作。
也行。那末我们明天去找一找上面负责的人罢。不过要早一点去,通常在八点钟以后,便不容易会着的。
你说去找谁呢?
一位国府委员。这是在广州的时候时常见面的。由上级机关去找,路数比较宽,而且工作也适当些。
知道并不是工作在等着他,而是还要他去找工作,曹孝植不免略略感觉意外,但一想这或许是孙丘立在为他筹划一个较高的位置时,便也就欣然承认了。于是一股希望心使他重新恢复了高兴,同时又因为蓉姊的在座而感着局促,便即刻与丘立约好时间,回栈房了。
次日天亮不久,曹孝植便起床,洗过脸,走了出来。街上人还不多。天气依然阴暗,猜不定是晴是雨。后花楼一带渐渐凑来了贩菜的篮子和娘姨,一两个大角子的争执,开始着早市的热闹。待走进了独安里时,又是一片静寂,几家下等娼寮还关得紧紧的。穿出里,走到空地上时,空地的一隅有一匹野狗在另一匹的尾后紧追,紧闻。
走进队里时,孙丘立也刚才起床。勤务兵正惺忪着眼,在慢慢地冲茶,打洗脸水。
还来得及么?
等着孙丘立洗过脸,漱了口,开始穿军衣时,曹孝植即耽心地问。
当然来得及。
孙丘立说着即伸手把床头上的表拿到耳边一听,随又将机械上了几手,放到怀内,这才开始挂皮带,穿皮鞋。
现在还不到七点。只要在八点钟以前,大概是在家里的。不过因为上公馆去的人很多,所以我们才早点去的好。
走出房门时,孙丘立又这样追加说明,可是这时曹孝植却反有些不快意了,一股久已成习了的自尊自傲心突然涌现出来,几乎使他失掉了继续前走的勇气:这末一大清早就上私人的公馆,那不与钻营猎官之辈无分别了么?为何一个***地方也会有这末一套!但幸好,不久他的理智即告诉他:别人之不曾来欢迎他,乃是除了丘立而外,没有人知道他到了此地,而且他自身的上私人公馆,也不是为的要获得一官半职,而是为的要参加***!这样,他的脑中便又开始计划着见面时应谈的话,而终于跟着丘立坐上了黄包车。
不一刻车又在一家大石库门前停下来了。一进门内,天井的角落上停了一部半新旧的包车。待走上一个长石梯后,这才是二楼的会客室。室内没有华丽的摆设,只是靠南窗前的一张大餐桌边,已经坐上了好几个人,还有两个在屋中轻轻地踱来踱去的。曹孝植下细一看,大家都是一样的年轻伙子,但大家都一律穿着军装,似乎对于自己的一身长衫,颇有一幅瞧不起的神气。待孙丘立拿了他的名片进去后,他只好局促地在餐桌傍边坐下,希望着即刻会了面,逃开这些可厌的眼睛。
移时,孙丘立果然从里房出来了。曹孝植心里一喜,即刻站起来,预备跟着进去。可是孙丘立很抱歉似的,说:
还要等一下,里面好像忙得很。
于是他只好又坐了下来,脸也跟着红了。
望着,其余的候见者,都一个个地先后进去,而又一个个地先后走了。座上时时有新进来的人补充着。在这期间,孙丘立常常焦燥地进去打望,但每次都又是一副抱歉的脸孔走回。
不知几时,曹孝植忽然注意到后来的人也在先他进去,而且也在楼板上踏着洪亮的皮鞋声,得意地先他走了,可是老没有到他名前的份。
这些都是来找工作的么?他终于忍不住,偷着向丘立问。
不是,都是来报告工作的。丘立回答。
难怪!曹孝植暗暗地想。一念着自己的会见,大约要落到最后,他便率性拔开旁边的落地窗,走到凉台上去望街。可是街上老是那末些黄包车往来,车上也照例多坐着那些抱皮包,挂皮带的青年,并没有什么稀奇事能转移他的焦燥的心。他几乎想即刻打转了,但刚一掉头,隔壁凉台突然露出一幅艳景,才勉强把他留住;一个少妇披一件粉红色的薄睡衣,懒懒地踱了出来,对着空中吐气,而风一拂动睡衣,便将赤裸裸白脚干一直裸露到大腿,使人见了心摇摇的。
真象一个私娼!
曹孝植猛一惊,急回过头来,原来是孙丘立站在自己的背后说话。于是他又红着两颊,与丘立一同折回房内来了。
房内这时只剩下三五个人,而且楼下似乎已再没有人补进来了。壁上的挂钟的时针快指到八字。曹孝植真有点过意不去,这样地等候会人,还是生平的第一次!望着剩下的三五个人也快要走尽了;孙丘立似乎也不好意思再进去探望,只陪着他在餐桌旁边死等。
约莫在八点十分的时候,主人终于忽然亲自走出来了。原来是一个着长衫的斯文人。一见着孙,曹两人一齐站了起来,他便欠着身子,连连点头,但忽又慌忙地一倒拐,竟走到对面一间小房中去,从衣服架上取了一顶帽子拿在手上,而且似乎即刻就要走出房门。
这就是想要会委员的曹
孙丘立着了慌,即刻赶上前去迎面拦住,曹孝植也马上跟了过去,但主人乘势将帽子往头上一戴:
请去找青年部长,我那边就要开会了
说着,便象躲账一般的,强着走下楼去了。这意外的场面,把两人都呆住。曹孝植的脸孔更由红而转青,前额上的两股静脉飞胀得象蚯蚓。
这样忙!
过了很久,孙丘立才勉强说出了这末一句,可是曹孝植也几乎没有听见。他木偶似的回身过去拿住帽子,又木偶似的与丘立一同走出了公馆门。他深深地感觉受了极大的侮辱,又深深地感觉对不住自己;自己从不曾上过私人的公馆,而这第一遭竟演了这样的丑态,而这第一遭竟把过去的高洁毁坏尽净。虽然是闹热的街头,但他看得见的,只是那委员临去时的一刹那的光景,听得见的,也只是那找青年部长去的一句话。找青年部长?为什么要再去钻营呢?为着***么?***而须得自己去苦心钻营,则这***也就不稀罕!这末一想,他的对***的心简直由忿怒而变为诅咒,由白热而一降为冰点了。
这时孙丘立也默默地感着不快。他想这位委员也太岂有此理了。既然无时间会见,既然是那末一句话,何不早对自己说明,何必使人空等这末一场呢!假如是另一个人,也许不把这当一回事,可是曹孝植曾因被叔父说过一句无学生的礼仪的一句话而遂永不上叔父之门的那种性癖,一定是对此感觉难受的。
我们还是坐车罢。事情可以不必忙;现在先到我那边去吃了饭,再慢慢决定好了。
走到十字街口,孙丘立才站下来带着安慰的口吻说。
你那里也可以不必去了,现在我很想回栈房去休息一下。
曹孝植样子很颓丧。因之孙丘立颇觉得不忍即刻与他分手。而在略一迟疑之后,他终于提议道:
好的,那我也就一同到栈房去。吃过饭后,我们还可以到血花世界去玩一下。
曹孝植似乎已懂得了孙丘立要陪伴他的好意,便也点头承认了。
栈房在靠近河边的河街。街上满是苦力们在扛抬荷物,和行人们的性急的乱窜,闹杂,扰攘,简直比后花楼一带还甚。
走进房内,房内也异常昏暗,狭隘,一不留心,脚便要踢着板凳,撞着桌子。曹孝植让孙丘立坐在床沿上,自己便去叫茶房打水,顺便又把门外的电灯机关扭开,丘立这才见清了房内的一切:被盖卷在角落上还没有打开,小皮箱斜搁在靠壁的木凳上,只有一只网篮的肚皮被抓开了,内面现出旧书本,脏汗衣,破袜子一股凌乱不安的气象,又使丘立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凤台旅馆中流落的样子。
怎么不找好一点的地方住呢?
待曹孝植转回房来,丘立不由得这末问,同时又顺手把后壁上的窗子打开,想透一透气,可是窗子竟紧对着邻家的砖墙,墙脚下一股小便气直冲上来,使他即刻又关上了。
原来就没有预定久住!曹孝植很销沉地说,其实这都是我估量错了:我老以为这边是事情在等着人,谁晓得来了过后还是要自己去找事。
倒不是什么估量错了,孝植,我的信上不也是那末写的么。丘立依然是抱着歉意和同情说,不过,老实告诉你,现在是时间差了,一面是许多事情都已固定下来,一面却又是许多事情在起新的变化。
孙丘立随即靠身过去,低着声音,细说了很多事情,又解释了今天的那位委员为什么是那末忙,曹孝植的脸上望着也就渐显出惊异,这惊异一瞬又转成了更大的幻灭。
是的,我不能怪什么人。他终于叹息一声,打断了丘立的话,可怪的还是我自己,现在我根本是一个局外人,即使来早一点,我想也差不多。可不是,这两年来你们都在努力,而我却是过着脱线的生活,所以现在当然一切都是在梦中,一切都赶不上。同时你也晓得,我素来是恨贪官污吏的,我不能混到那一面去;但唯其如此,我不能不暗暗地感觉有很大的悲剧在我的前面,因为将来会是到处都没有我。
曹孝植愈说愈真挚,但话声也愈说愈低,末了几乎成了感伤的调子。这突然来得这末快的消极,简直使孙丘立觉得不可解,他不知前两年曾以奋斗相劝的人,为何竟有了今天这样的一调。
好容易这时茶房才拎着开水进来了。一进门,他眼睛先往点着的电灯一望,然后才冲茶,而在问过怎样开饭等后,便又出去喳!的一声将电门开上了。
小栈房真讨厌!
孙丘立忍不住这样骂了一句,便又乘势劝曹孝植即刻在外面另租一间房子住。在两人商议了一会之后,他们便决定将午后到血花世界去游玩的预定时间,用来寻找出租的房子。
更新于:2个月前基础介绍
沈起予
残碑沈起予,残碑,十七沈起予十七_十七岁在线观看完整版免费,时间飞跃似的向前奔踪,气候跟着由暖而转到热。同时地上也愈加咆哮,愈加沸腾,但自从阅马厂轰轰烈烈地送走了许多兵,随后华商跑马场又凑合过一次无万数的人后,这咆哮,沸腾也就由顶点而渐下倾,而渐混沌了。但在这..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