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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2024-09-14 〔玄怪录译注〕 牛僧孺 译注 牛僧孺 玄怪录 卷十一

【题解】

本卷共五篇。《华山客》写在华山隐居的党超元,晚上有一个美貌女子来访,她自称是修仙的狐女,要真正成仙,还要死于猎人之手一次,这是宿命。狐女请求他能够救她一命,使之能够最后成仙。党超元按照她的要求,将她的尸体从猎人的手中要来,并将她送回巢穴,狐女最后得以成仙。狐女送给他价值不菲的金子作为报酬。这则故事明确地写到了狐女修仙及其劫数,这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是比较早的案例。《尹纵之》写尹纵之在山上学习时,有一个漂亮的农家女子偷听他弹琴,尹纵之发现后将她邀至家中,并与之共度良宵。第二天天明时,尹纵之执意留下这个女子的一只鞋作为信物,但后来发现她原来是一头母猪,尹纵之让人射死了这头母猪,自己因此遭到报应,一生无所成就。《王煌》写一个叫王煌的人,途中遇到一个漂亮的寡妇,便娶其为妻。后来被一道士识破,王煌所娶的这个女子是一个鬼,如果不及早远离她将必死无疑。王煌不听,果然死于非命,死状惨不忍睹。《岑曦》写客居在相国岑曦家的郑知古,深夜听到哭泣求饶之声,并看到一个高大的鬼前来捉拿岑曦,还砍掉了他的头颅。第二天一早,岑曦上早朝,感觉自己的脖子疼,本来想请假休息,但最终还是上早朝去了,不久传来岑曦被朝廷斩首的消息,验证了郑知古深夜所看到的并非虚假。《李沈》写李沈按照好友李擢的指示,帮助其投胎转世,并在他还是一个婴孩时,助其想起了前世。故事曲折,引人入胜。

华山客

党超元者,同州郃阳县人①。元和二年,隐居华山罗敷水南。明年冬十二月十六日,夜近二更,天清月朗,风景甚好,忽闻扣门之声。令童候之②,云:一女子,年可十七八,容色绝代,异香满路。超元邀之而入,与坐,言词清辩,风韵甚高,固非人世之材。良久,曰:君识妾何人也③?超元曰:夫人非神仙耶,必非寻常人也。女曰:非也。又曰:君知妾此来何欲?超元曰:不以陋愚,特垂枕席之欢耳④。女笑曰:殊不然也。妾非神仙,乃南冢之妖狐也。学道多年,遂成仙业。今者业满愿足⑤,须从凡例,祈君活之耳。枕席之娱,笑言之会,不置心中有年矣,乞不以此怀疑,若徇微情,愿以命托。超元唯唯⑥。又曰:妾命后日当死于五坊箭下⑦。来晚猎徒有过者,宜备酒食以待之。彼必问其所须,即曰:亲爱有疾⑧,要一腊狐,能遂私诚,必有殊赠。以此恳请,其人必从。赠礼所须,今便留献。因出束素与党⑨,曰:得妾之尸,请夜送旧穴。道成之后,奉报不轻。乃拜泣而去。

【注释】

① 同州:西魏废帝三年(554)改华州置州。治武乡(隋改名冯翊,今陕西大荔)。唐辖境相当今陕西大荔、合阳、韩城、澄城、白水等地。

② 候:看望,问候。《汉书李广苏建传》:朝夕遣人候问武。

③ 妾:旧时妇女自称的谦辞。《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

④ 垂:施与,赐予。汉桓宽《盐铁论本议》:陛下垂大惠,哀元元之未赡,不忍暴士大夫于原野。枕席:指男女媾欢。三国魏曹植《种葛篇》: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欢爱在枕席,宿昔同衣衾。

⑤ 业满:谓因果业报已经完结。

⑥ 唯唯:恭敬的应答声。《汉书司马相如传》: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言之。仆对曰:唯唯。唐颜师古注:唯唯,恭应之辞也。

⑦ 五坊:唐代为皇帝饲养猎鹰猎犬的官署。至宋初始废。

⑧ 亲爱:至亲好友。三国魏曹植《赠白马王彪》:郁纡将难进,亲爱在离居。

⑨ 束素:一束绢帛,用作礼品。《旧五代史晋书郑阮传》:有属邑令,因科醵拒命,密以束素募人阴求其过,后竟停其职。人甚非之。

【译文】

党超元是同州郃阳县人。元和二年,隐居华山罗敷河南边。第二年冬天十二月十六日,晚上接近二更,天晴月朗,风景很好,忽然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党超元令书童去看一看,书童说:一个女子,年龄大约十七八岁,无比美丽,来的路上充满异香。党超元邀请她进来,请她坐下,她说话清晰明辩,气质优雅,必定不是人世间的女子。过了很长时间,她说:您认为我是什么人?超元说:夫人即使不是神仙,也必定是非同寻常的人。女子说:不是。她又说:您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吗?超元说:您不嫌弃我浅薄,是专门来寻求男女之欢的吧。女子笑着说:根本不是。我不是神仙,是南边坟墓里的妖狐。学道很多年,有了修成神仙的根基。今天我的仙业已经修满,心愿也实现了,需要依从惯例死一次,祈求您能够让我活下去。男女之欢,聚会谈笑,不想这些事已经有很多年了,请您不要在这方面怀疑我,如果能得到您的些许同情,情愿以命相托。超元恭敬地答应了。女子又说:后天我当死于五坊人的弓箭之下。明天晚上有猎人路过这里,宜准备好酒食热情招待他们。他们一定会问您有什么需要的,您就说:亲友有病,要一只腊狐,如果能够得到,一定以厚礼相赠。您这样恳请他们,那些人一定会答应的。赠送所需要的礼物,我现在就留在这里。于是把一束绢帛交给党超元,女子说:得到我的尸体,请在晚上送回到我的洞穴。学道成功之后,不会少报答您的。说完女子向他施礼,哭着离去了。

至明,乃鬻束素以市酒肉,为待宾之具。其夕,果有五坊猎骑十人来求宿,遂厚遇之。十人相谓曰:我猎徒也,宜为衣冠所恶。今党郎倾盖如此①,何以报之?因问所须,超元曰:亲戚有疾,医藉腊狐,其疾见困,非此不愈。乃祈于诸人:幸得而见惠②,愿奉五素为酒楼费。十人许诺而去。南行百余步,有狐突走绕大冢者,作围围之,一箭而毙。其徒喜曰:昨夜党郎固求,今日果获。乃持来与超元,奉之五素。既去,超元洗其血,卧于寝床,覆以衣衾。至夜分人寂,潜送穴中,以土封之。后七日夜半,复有扣门者,超元出视,乃前女子也,又延入。泣谢曰:道业虽成,准例当死,为人所食,无计复生。今蒙深恩,特全毙质,修理得活,以证此身。磨顶至踵③,无以奉报。人尘已去,云驾有期,仙路遥遥,难期会面。请从此辞。药金五十斤④,聊充赠谢。此金每两值四十缗,非胡客勿示。乃出其金,再拜而去,且曰:金乌乍分⑤,有青云出于冢上者,妾去之候也。火宅之中⑥,愁焰方炽,能思静理,少涤俗心⑦,亦可一念之间,暂臻凉地。勉之!勉之!言讫而去。明晨往视,果有青云出于冢上,良久方散。及验其金,真奇宝也。即日携入市,市人只酬常价。后数年,忽有胡客来请,曰:知君有异金,愿一观之。超元出示,胡笑曰:此乃九天液金,君何以致之?于是每两酬四十缗,收之而去。后不知其所在耳。

【注释】

① 倾盖:车上的伞盖靠在一起。常用来形容朋友相遇,亲切谈话的情况。《孔子家语致思》:孔子之郯,遭程子于途,倾盖而语终日,甚相亲。

② 见惠:谢人贶赠的谦辞。

③ 磨顶至踵:即摩顶至踵,形容不辞劳苦,不顾身体。

④ 药金:用药物炼制成的假金。《旧唐书孟诜传》:诜少好方术,尝于凤阁侍郎刘祎之家,见其敕赐金,谓祎之曰:此药金也。若烧火其上,当有五色气。试之果然。

⑤ 金乌:相传日中有三足乌,世因称太阳为金乌。唐韩愈《李花赠张十一署》: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

⑥ 火宅:佛教语,多用以比喻充满众苦的尘世。

⑦ 少:稍,略。《庄子徐无鬼》: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

【译文】

第二天早晨,他就卖掉绢帛,买了酒肉,作为招待宾客的食物。到了晚上,果然有五坊的十个猎人,骑马来求宿,党超元便好好招待了他们。十个人互相交谈说:我们只是猎人,为士大夫所恶。今天党先生如此招待我们,我们拿什么报答他呢?因此便问他有什么需要,超元说:有个亲戚得了重病,需要用一只腊狐来治疗,他的病越来越严重,没有这个东西治不好。党超元向他们祈求说:如果能得到你们的恩惠,愿送五束绢帛作为你们以后的酒钱。十个人许诺而去。他们南行百余步,有一只狐狸突然围绕着大坟墓跑,他们便把它包围起来,一支箭便把它射死了。他们高兴地说:昨天晚上党先生非常想要的狐狸,今日果然获得了。于是拿着狐狸给了超元,超元送给他们五束绢帛。他们离开之后,超元洗干净狐狸身上的血迹,让它卧在床上,盖上被子。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把它送到狐狸的洞穴里,用土把洞口封上。过了七天,半夜时分,又有人来敲门,超元出去看视,原来是之前那个女子,再次请她进来。女子哭泣着感谢说:我的道业虽然成功了,但是按照规定应该要死一次,并且为人所食,那么再也没有机会复生了。我非常感谢您的大德,保全了我的尸体,还帮助我复活,使我能够修行得道。您不辞辛苦,无以为报。我已经脱离凡尘,升仙在望,仙路遥远,很难再见面了。我就此告别了。这里有药金五十斤,权且作为感谢的礼物。此金每两价值四十缗,不是胡人不要拿出来示人。女子把金子拿出来给他,再次拜谢而去,她还说:明天太阳初升之时,有青云从大墓里升起,正是我离开的征兆。人世间,人的忧愁如同火焰,能够静下心来思考道术,稍微洗涤俗心,也可以在一念之间,暂时达到安静清凉之境地。努力!努力!说完就走了。第二天早晨超元到大墓去看视,果然有青云从坟墓升起,很长时间才散去。等到验视她赠给的药金,真是珍奇的宝物。这一天便拿到市场上去卖,市场上的人只给一般的价格。过了几年,忽然有个胡人来访,说:我知道您有奇异的金子,希望能够看一看。超元拿给他看,胡人笑着说:这个乃是九天液金,您是怎么得到的?于是胡人以每两四十缗的价格把药金买走了。后来就不知道这些金子到哪里去了。

尹纵之

尹纵之,元和四年八月肄业中条山西峰①,月朗风清,必吟啸鼓琴以怡衷②。一夕,闻檐外履步之声,若女子行者。纵之遥谓曰:行者何人?曰:妾山下王氏女,所居不远,每闻郎君吟咏鼓琴之声,未尝不倾耳向风③,凝思于蓬户④。以父母训严,不敢来听。今夕因亲有适人者,父母俱往,妾乃独止。复闻久慕之声,故来潜听。不期郎之闻也。纵之曰:居止接近⑤,相见是常。既来听琴,何不入坐?纵之出迎,女子乃拜。纵之略复之,引以入户,设榻命坐。仪貌风态,绰约异常,但耳稍黑。纵之以为真村女之尤者也⑥。山居闲寂,颇积愁思,得此甚惬心也。命仆夫具果煮茗,弹琴以怡之。山深景静,琴思清远,女意欢极。因留宿,女辞曰:父母如何?纵之曰:喜会是赴,固不夜归。五更潜复闭户为独宿者,父母曙到,亦何觉之?女笑而止。相得之欢,誓将白首,绸缪之意⑦,无不备尽。

【注释】

① 肄业:谓修习其业。《左传文公四年》:臣以为肄业及之也。晋杜预注:肄,习也。中条山:在山西西南部,黄河和涑水河、沁河间。

② 衷:内心。

③ 向风:景仰,仰慕。南朝梁陆倕《石阙铭》:于是天下学士,靡然向风。

④ 蓬户:用蓬草编成的门户,指穷人居住的陋室,亦为谦辞。

⑤ 居止:居住。魏晋向秀《思旧赋序》: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

⑥ 尤:最优异。

⑦ 绸缪:亲密缠绵。

【译文】

尹纵之,唐宪宗元和四年八月在中条山西峰修习学业,只要是月光皎洁、风轻云淡的夜晚,一定会吟诗弹琴以怡情悦性。一天晚上,尹纵之听到屋檐下有脚步声,好像是有女子在走路。尹纵之远远地问:走路的是什么人?回答说:我是山下王姓家的女儿,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每次听到您吟诗弹琴,无不恭听仰慕,令我在陋室中苦思冥想。因为父母管教严格,不敢过来聆听。今天晚上因为亲戚家有嫁人的,父母都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再次听到久慕的吟诗弹琴之声,所以过来偷听。没有想到被您听到了。尹纵之说:我们住得很近,以后相见是经常的事。既然来听琴,为何不进来坐一坐呢?尹纵之出去迎接她,女子向她施礼。尹纵之略微回礼,并把她请入屋中,设座请她坐下。女子风姿貌美,体态柔和,只是耳朵稍稍有些黑。尹纵之认为她确实是村姑中最美丽的女子。尹纵之山中闲居寂寞无聊,颇为烦恼,能有一位姑娘到这里来自然感到非常高兴。便让仆人摆上水果,煮上茶,自己弹琴以取悦这位女子。山深景静,琴思清远,女子极为惬意。尹纵之请她住在这里,女子推辞说:与父母怎么说呢?尹纵之说:结婚赴会,不会晚上回来的。五更天的时候偷偷回去,关上门,依然看上去是独自一人在家里,父母天亮时回来,怎么能觉察到呢?女子笑着同意了。二人极尽男女之欢,发誓要白头偕老,缠绵之情,无不尽情感受。

天欲曙,衣服将归①,纵之深念,虑其得归而难召也,思留质以系之②。顾床前有青花毡履③,遽起取一只锁于柜中。女泣曰:妾贫,无他履,所以承足止此耳。郎若留之,当跣足而去④。父母召问,以何说告焉?杖固不辞⑤,绝将来之望也。纵之不听,女泣曰:妾父母严,闻此恶声,不复存命。岂以承欢一宵,遂令死谢⑥?缱绻之言⑦,声未绝耳,不忘陋拙,许再侍枕席,每夕尊长寝后,犹可潜来。若终留之,终将杀妾,非深念之道也。绸缪之欢,弃不旋踵耳⑧,且信誓安在?又拜乞曰:但请与之,一夕不至,任言于邻里。自五更至晓,泣拜床前,言辞万端。纵之以其辞恳,益疑,坚留之。将明,又不敢住,又泣曰:是妾前生负郎君,送命于此。然郎之用心,神理所殛⑨,修文求名,终无成矣!收泪而去。纵之以通宵之倦,忽寝熟,日及窗方觉,闻床前腥气,起而视之,则一方凝血在地,点点而去。开柜验毡履,乃猪蹄壳也。遽策杖寻血而行,至山下王朝猪圈,血踪入焉。乃视之,一大母猪,无后右蹄壳,血卧墙下,见纵之怒目而走。纵之告王朝,朝执弓矢逐之,一矢而毙。其年纵之下山求贡⑩,虽声华籍甚⑪,然终无成,岂负豕之罪欤⑫?

【注释】

① 衣(y):穿衣。《韩非子五蠹》: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

② 质:抵押品,人质。《战国策赵策》: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

③ 履:鞋子。《庄子让王》:原宪华冠 履,杖藜而应门。

④ 跣(xiǎn)足:光着脚,没穿鞋袜。

⑤ 杖:用棍子打,拷打。

⑥ 谢:道歉。《史记项羽本纪》: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

⑦ 缱绻(qiǎn quǎn):情意缠绵不忍分离的样子。唐元稹《会真诗三十韵》: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⑧ 旋踵:一转脚,形容极短的时间。《汉书陈汤传》:令威名折冲之臣旋踵及身,复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

⑨ 神理:犹神道。谓冥冥之中具有无上威力,能显示灵异、赐福降灾的神灵之道。南朝宋谢灵运《从游京口北固应诏诗》:事为名教用,道以神理超。唐李善注:《周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殛(j):诛,杀死。《左传襄公十一年》:明神殛之。

⑩ 贡:推荐。唐白居易《与陈给事书》:尝勤苦学文,迨今十年,始获一贡。

⑪ 声华:美好的名声、声誉。唐白居易《晏坐闲吟》:昔为京洛声华客,今作江湖潦倒翁。籍甚:盛大,盛多。《汉书陆贾传》:贾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籍甚。

⑫ 豕(shǐ):猪。

【译文】

天要亮了,女子穿上衣服要回去,尹纵之十分喜欢她,担心她回去之后就难以再回来了,就想留下一件抵押品以便拴住她。回头看到床前她的一双有青色花纹的毡鞋,立即拿起来一只锁在柜子里。女子哭泣着说:我家很穷,再没有其他鞋可穿,只有这一双鞋。您若留下它,我就只能光着脚回去。父母问起来,如何回答?他们用木杖打我也在所不辞,但会阻绝我再次过来的可能。尹纵之不听,女子哭着说:我的父母管教很严格,知道我有这样的丑行,非打死我不可。难道我们一夜之欢,需要用我的一死来向父母道歉吗?我们当时的缠绵不舍之言,还在耳边回响,只要您不嫌弃我,我许诺会再次服侍您,每天晚上父母睡后,仍可以偷偷地过来。假若您坚持要留下鞋子,那么就会把我害死,这不是想念我的方法。恩爱之欢,瞬间就舍弃了,那些誓言去哪里了呢?她再次施礼乞求说:只要您还给我鞋子,如果我一晚上不来,您可以任意到四邻那里去讲我们之间的事。从五更到天明,女子哭泣着在床前施礼,好话说尽。尹纵之以其言辞恳切,愈发怀疑,坚持把鞋子留下。将要天亮时,女子又不敢继续住,再次哭泣说:是我前生辜负了郎君,送命到此。然而郎君的狠心,神明所不容,您以文章求名,终将不会成功!女子擦干眼泪就走了。纵之因为通宵没睡觉,非常疲倦,忽然就睡熟了,日头照到窗户时才醒来,闻着床前有腥味,起来一看,是一些凝固的血液在地上,星星点点的血液一直洒向房间之外。打开柜子查看毡子鞋,原来是一个猪蹄子壳。于是拿着木棍循着血迹找去,一直寻到山下王朝家里的猪圈,血迹进入猪圈里面。他看了看,原来是一头大母猪,其后右蹄子壳没了,卧在墙角下的血泊里,看到尹纵之,怒目而视,然后就逃走了。尹纵之告诉王朝,王朝拿着弓箭追逐那头猪,一箭就把它射死了。那年尹纵之下山请求推荐做官,虽然他的声誉极佳,然而最终也没成功,这岂不是辜负猪的罪过吗?

王煌

太原王煌,元和三年五月初申时①,自洛之缑氏庄②,乃出建春门二十里,道左有新冢,前有白衣姬设祭而哭甚哀。煌微觇之,年适十八九,容色绝代。傍有二婢,无丈夫。侍婢曰:小娘子秦人③,既笄适河东裴直,未二年,裴郎乃游洛不复,小娘子讶焉,与某辈二人,偕来到洛,则裴已卒矣。其夫葬于此,故来祭哭耳。煌曰:然则何归?曰:小娘子少孤无家,何归?顷婚礼者外族④,其舅已亡。今且驻洛,必谋从人耳⑤。煌喜曰:煌有正官,少而无妇。庄居缑氏,亦不甚贫,今愿倾微诚⑥,试为咨达。婢笑,徐诣姬言之。姬闻而哭愈哀,婢牵衣止之,曰:今日将夕矣,野外无所止,归秦无生业。今此郎幸有正官而少年,行李且赡,固不急于衣食。必欲他行,舍此何适?若未能抑情从变,亦得归休⑦,奈何不听其言耶?姬曰:吾结发事裴,今客死洛下,绸缪之情,已隔明晦。碎身粉骨,无谢裴恩。未展哀诚,岂忍他适。汝勿言,吾且当还洛。其婢以告煌,煌又曰:归洛非有第宅,决为客,客于缑,何伤?婢复以告。姬顾日将夕,回无所抵,乃敛哀拜煌,言礼欲申,哀咽良久。煌召左右饰骑,与煌同行十余里,偕宿彭婆店,礼设别榻。每闻煌言,必呜咽而泣,不敢不以礼待之。先曙而到芝田别业,于中堂泣而言曰:妾诚陋拙,不足辱君子之顾。身今无归,已沐深念。请备礼席,展相见之仪。煌遽令陈设,对食毕,入成结缡之礼⑧,自是相欢之意,日愈殷勤。观其容止婉娩⑨,言词闲雅,工容之妙⑩,卓绝当时。信誓之诚,惟死而已。

【注释】

① 申时:指下午三点至五点。

② 洛:即洛阳。之:往,朝某方向走,到去。《史记项羽本纪》: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

③ 娘子:古时奴婢对女主人的称呼。唐薛调《无双传》:有青衣告仙客曰:娘子适以亲情事言于阿郎,阿郎云:向前亦未许也。秦:指今陕西中部平原地区。因春秋战国时为秦国地,故名。

④ 顷:往昔,当时。外族:母亲或妻子的父母家的同族。唐卢纶《送内弟韦宗仁归信州觐省》:常嗟外族弟兄稀,转觉心孤是送归。

⑤ 从人:指嫁人。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定情诗》:汉繁钦所作也。言妇人不能以礼从人,而自相悦媚。

⑥ 微诚:微小的诚意。常用作谦辞。晋陆机《谢平原内史表》:臣之微诚,不负天地。

⑦ 归休:回家休息。《汉书孔光传》: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

⑧ 结缡(l):古代嫁女的一种仪式。女子临嫁,母为之系结佩巾,以示至男家后奉事舅姑,操持家务。《诗经豳风东山》:亲结其缡,九十其仪。毛传:母戒女,施衿结帨。

⑨ 婉娩:柔顺。《礼记内则》:姆教婉娩听从。

⑩ 工容:女工和容貌。

【译文】

太原有一个叫王煌的人,在元和三年五月初的一个下午,从洛阳到缑氏庄去,走出建春门二十里左右,在道旁看到一座新坟,坟前有一个白衣女子正在拜祭,哭得十分哀切。王煌偷偷打量那个女子,见她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姿容绝代。身边只跟着两个婢女,没有男人。婢女对王煌说:我家小娘子是秦地人,十五岁时嫁给了河东的裴直,结婚不到两年,裴郎去了洛阳就再没回来,小娘子觉得奇怪,与我俩一起到洛阳来寻找,却发现裴郎已经死了。他就葬在这里,因此我们来这儿哭祭。王煌说:那你们要回哪里呢?婢女回答:小娘子自幼父母去世,哪有家可回?当年的婚事也是由母亲家的同族决定的,现在舅舅已经去世了。眼下只好暂时居留在洛阳,设法找个郎君嫁了吧。王煌高兴地说:我是个有官职的人,年轻又没有娶亲。我在缑氏庄有个住处,生活也不贫困,十分愿意向小娘子求婚,请试着向她转达我的这个想法。婢女笑了笑,慢慢走到白衣女子身边对她说此事。白衣女子听了婢女的话后,哭得更加悲伤了,婢女拉着白衣女子的衣服阻止她说:眼看就要天黑了,野外没有落脚的地方,回到秦地又毫无谋生的办法。幸好眼前这位郎君有官职又年轻,家境不错,不愁衣食。你今后若要改嫁的话,错过当下这桩婚事又要嫁给谁呢?就算是你仍旧不能忘情,也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怎么不听别人一番好言相劝呢?白衣女子说:我和裴郎是结发夫妻,他客死在洛阳,我与他恩爱有加,现却阴阳相隔。就算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他对我的情义。我还没对他的死尽我的哀思,又怎忍心另嫁他人呢?你不要再说了,我们先回洛阳。婢女把这些话告诉了王煌,王煌又说:你们回到洛阳没有住处,一样是客居而已,不如客居于缑氏庄,也没什么坏处呀。婢女又将王煌的建议转达给白衣女子。白衣女子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回去也没有投宿之处,就擦掉眼泪向王煌施礼,但只要一提到婚事她就哭泣很久。王煌便命仆从收整好一匹马,与白衣女子同行十余里,到彭婆店里歇宿,为白衣女子另设了一间房间以礼相待。白衣女子每每听到王煌求婚之言,必定会呜咽哭泣,使得王煌不敢不以礼相待。第二天一早,王煌带着白衣女子一行来到他家在芝田的别墅,白衣女子在中堂上哭着对他说:我本来丑陋笨拙,不值得您这样看顾。我既已没有了归处,又蒙您的牵念,就请您准备酒宴,让我与您行成婚之礼吧。王煌马上命令仆从布置婚礼用品,与白衣女子吃完饭,便举行了成婚之礼,自此恩爱甜蜜,一天胜过一天。再看那白衣女子,容颜举止娇婉可人,言谈温文尔雅,针织女工冠绝当时,对王煌诚心依赖,愿意与其生死相依。

后数月,煌有故入洛。洛中有道士任玄言者,奇术之士也,素与煌善,见煌颜色,大异之,曰:郎何所偶,致形神如此耶?煌笑曰:纳一夫人耳。玄言曰:所偶非夫人,乃威神之鬼也。今能速绝,尚可生全。更一二十日,生路即断矣,玄言亦无能奉救也。煌心不悦,以所谋之事未果,白衣遣人请归,其意尤切。缠绵之思,不可形状①。更十余日,煌复入洛,遇玄言于南市,执其手而告曰:郎之容色决死矣,不信吾言,乃至如是。明日午时,其人当来,来即死矣。惜哉!惜哉!因泣与煌别,煌愈惑之。玄言曰:郎不相信,请置符于怀中。明日午时,贤宠入门,请以符投之,当见本形矣。煌乃取其符而怀之。既背去,玄言谓其仆曰:明日午时,芝田妖当来,汝郎必以符投之。汝可视其形状,非青面耐重鬼,即赤面者也。入反坐汝郎,郎必死。死时视之,坐死耶?卧死耶?其仆潜记之。及时,煌坐堂中,芝田妖果来,及门,煌以怀中符投之,立变面为耐重鬼。鬼执煌,曰:如此,奈何取妖道士言,令吾形见!反捽煌,卧于床上,一踏而毙。日暮,玄言来候之,煌已死矣。问其仆曰:何形?仆乃告之。玄言曰:此乃北天王右脚下耐重也,例三千年一替②,其鬼年满,自合择替,故化形成人而取之。煌得坐死,满三千年亦当求替。今既卧亡,终天不复得替矣。前睹煌尸,脊骨已折。玄言泣之而去。此传之仆人,故备书矣。

【注释】

① 形状:形容,描述。明李贽《解经文》:其为昏扰扰相,殆不容以言语形状之矣。

② 例:规定,规则,条例。

【译文】

过了几个月,王煌到洛阳办事。城中有位名叫任玄言的道士,是一位身怀奇术的高人,一向和王煌关系不错,这次看见王煌的面色后,大为惊异,说:郎君和什么人结亲了,致使有这般神色?王煌笑着说:只是娶了一位夫人。玄言说:你娶的不是夫人,而是一个威神之鬼。如果你现在能尽快与她断绝关系,还可以保全性命。再过个一二十天,你就全无生还的机会了,玄言我也没办法救你。王煌心里不高兴,正好所办之事因故没能办成,白衣女子又派人来请他回去,十分急切。王煌于是返回缑氏庄,继续与白衣女子缠绵,恩爱之深无法用语言描述。又过了十几天,王煌又到洛阳,在南市再遇到任玄言,玄言拉着他的手对他说:你这脸色必死无疑了,都是因为你不信我的话,才落到这个地步。明天午时,她就会来,她一来你就会死。可惜!可惜!玄言流着眼泪与王煌告别,王煌心中更加惶惑不安。玄言说:你若是不信,请把这张符放在怀里。明天午时,你宠爱之人进门后,请把符投向她,那时你应当就能看到她的本来面目了。王煌就取了符放入怀中。等到他转过身去,玄言对他的仆人说:明天午时,芝田那个妖怪就会来了,你家主人必定会拿符投向她。你可以观察她的模样,如果不是青面耐重鬼,就一定是个红脸鬼。她进门后会反坐在你家主人身上,主人一定会死。主人死后你去看看,看他是坐着死的,还是躺着死的。仆人暗暗记下。到了那个时候,王煌坐在堂上,芝田妖怪果然来了,她到门口时,王煌就拿怀中的符投向她,她立刻就变成了耐重鬼。耐重鬼上前抓住王煌,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听妖道之言,害我现原形!她将王煌反绑双手,推倒在床上,然后一脚踩死了王煌。到了天黑时,玄言来打探情形,王煌已经死了。玄言问他的仆人:那鬼是什么模样?仆人就把当时所见告诉了玄言。玄言说:这是北天王右脚下踩着的耐重鬼,按例每三千年就会找一个替身取代自己,现在那鬼的年数已满,正当自行选择替身,所以才化为人形四处寻觅。王煌要是坐着死的,满三千年后也能去寻找替身。但如今他是躺着死的,那么永远也不能再找替身了。玄言上前查看王煌尸体,见王煌的脊骨已断。玄言哭着离开了。

这故事是由王煌的仆人述说的,所以能全部记载下来。

岑曦

进士郑知古,睿宗朝客于相国岑公门下有日矣①。一夕,因寝于内厅。夜分②,远闻众闹祈哀之声,倾耳听之,声声渐近。既而分明闻其祈救人曰:岑氏寒微,未达于天下,幸而生之。曦,谬掌朝政,其心畏惧,未尝敢危人。设使妇人而持权者,其心亦猛于曦也。即曦持衡御物③,生无怨人,死无怨鬼,何所触犯,而当此戮?唯使者恕之④。某等当使曦以阴缗百万奉谢。泣告之声盈路。俄见大鬼丈余,蓬头朱衣,执长剑逾墙而入,有丈夫、妇女、老者、少者亦随之入,或自投于墙下遮拜,其辞恳切。大鬼不顾,又逾中门,众亦纷纭而入。食顷,闻阖门大哭之声,惊起听之,大鬼者执曦头而出,门内哭声极哀,若有大祸。衙鼓将动,稍稍似息。知古彷徨不知所为,行于廊下,以及鸣鼓⑤。鼓发,中门大开,厩吏乃饰马。导从之士⑥,俨立于门下矣。知古微觇之,闻曦起而□冠矣。有顷,朝天时至⑦,执炬者告之。曦簪笏而出⑧,抚马欲上,忽扪其颈曰:吾夜半项痛,及此愈甚,如何!急命书吏为简⑨,请展前假小憩之。遂复入,行数步,回曰:今晨有事,须自对扬⑩。强投简而登马。知古所见中夜之事小验,益忧。有顷,一骑奔归曰:相国伏法矣⑪,家当籍没⑫。知古逾垣而出,免为法司所诘⑬。前拜泣而求恕者,盖岑氏之先也。

【注释】

① 睿宗:即唐睿宗李旦(662716)。唐高宗子,684690与710712年在位。

② 夜分:半夜时候。三国魏曹植《上责躬应诏诗表》:昼分而食,夜分而寝。

③ 持衡:以秤称物,比喻公允地评量人才。唐杜甫《上韦左相二十韵》:持衡留藻鉴,听履上星辰。御物:驾驭万物。东晋干宝《晋纪总论》:行任数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

④ 使者:受命出使的人,泛指奉命办事的人。《史记魏公子列传》: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

⑤ 以及:连词。表示在时间、范围上的延伸。犹言以至,以至于。《后汉书仲长统传》:汉二百年而遭王莽之乱,计其残夷灭亡之数,又复倍乎秦、项矣;以及今日,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绝而无民者,不可胜数。

⑥ 导从:古时帝王、贵族、官僚出行时,前驱者称导,后随者称从,因谓之导从。

⑦ 朝天:觐见天子、天帝。唐杜甫《逼仄行赠毕曜》:东家蹇驴许借我,泥滑不敢骑朝天。

⑧ 簪笏:冠簪与手板,为古代仕宦者所用,故比喻为官贵显。唐王勃《滕王阁序》: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⑨ 简:书籍,信札。唐柳宗元《答贡士元公瑾论仕进书》:辱致来简,受赐无量。

⑩ 对扬(yng):面君奏对。《魏书儒林传序》:州举茂异,郡贡孝廉,对扬王庭,每年逾众。

⑪ 伏法:犯罪受到制裁,处了死刑。《汉书司马迁传》: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异?

⑫ 籍没:旧时指登录财产或家口,以没收充公。《三国志魏书东夷传》:季父牛加有二心,位居杀季父父子,籍没财物,遣使簿敛送官。

⑬ 诘:责备,查究,究办。

【译文】

进士郑知古,唐睿宗时在岑相国门下做了很长时间的门客。一天晚上,睡在了内厅。半夜时分,听到远处有众人喧闹并苦苦哀求之声,仔细倾听,声音越来越近。不久,能够分辨祈求人说的话,他说:岑氏出身寒微,并没有成名,幸而生了这个孩子。岑曦误掌朝政,他有畏惧之心,不曾去祸害人。即使是一个妇人掌握权力,她的心也一定比岑曦硬。岑曦公正地选拔人才,知人善任,生无埋怨他的人,死无埋怨他的鬼,他触犯到什么了,要被杀头?请求您宽恕他。我们一定让岑曦以阴间的缗钱百万酬谢您。一路上都是哭泣哀告之声。不一会儿,见到了一个身高有一丈余的大鬼,头发蓬松,穿着红色衣服,拿着长剑穿墙而入,身后有男人、妇女、老人、小孩也跟着进来,有的在墙角下礼拜,哀求十分恳切。大鬼不理他们,又过了中门,跟随的人也进去了。一顿饭工夫,听到门里有大哭之声,郑知古大惊而起,仔细听,大鬼提着岑曦的头颅出来了,门里的哭声极其哀痛,好像发生了大的灾祸。这时衙门要开始敲鼓了,哭泣之声稍稍停歇。郑知古彷徨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廊下走来走去,一直到鼓声响起。鼓声发出,中门就打开了,马厩的小吏在备马。岑曦的随从,已经恭敬地在门口等候了。郑知古偷偷看了看,看到岑曦起来穿上官服。不久,早朝的时间到了,拿着火把的人告诉岑曦该走了。岑曦戴上簪,拿着笏出来了,扶着马就要骑上去,忽然摸着他的脖子说:我半夜的时候脖子疼,这时更厉害了,怎么办呢!急忙令书吏写信,请求告假休息。于是又回房内去了,走了几步,回头又说:今天早晨有事,必须亲自面奏皇上。硬是把书信扔了,骑上马。郑知古所看到的半夜时发生的事已经得到一些验证,于是更加担忧了。过了一会儿,一个骑马的人跑回来说:相国被处斩了,还会来抄家。郑知古翻墙跑了,没有受到法司的查办。之前半夜祈求哭泣的人,应当是岑曦的先人。

仆常闻人之荣辱,皆禀自阴灵①。惟此鬼吏,其何神速矣。乃知幽晦之内,其可忽之乎!

【注释】

① 阴灵:旧时迷信谓人死后的魂灵、幽灵。唐白居易《昭德王皇后挽歌词》:阴灵何处感,沙麓月无光。

【译文】

我曾经听说人的荣辱,都承受自阴间的魂灵。唯有这个鬼吏,做事如此神速。由此可知,阴间的事,是不可以被忽视的!

李沈

陇西李沈者,其父尝受朱泚恩①,贼平伏法,沈乃逃而得免。既而逢赦,以家产童仆悉施洛北惠林寺而寓生焉。读书弹琴,聊以度日。今荆南相公清河崔公群②,群弟进士于,皆执门人礼③,即其所与游者,不待言矣。常以处士李擢为刎颈交④。

【注释】

① 朱泚:幽州昌平(今北京昌平)人。初为幽州节度使朱希彩部将。大历七年(772),受军众推为留后,被任为卢龙节度使。九年,入朝,领兵守边。建中三年(782),因弟朱滔叛唐,罢兵权,留居长安。次年,被在京师哗变的泾原兵推为皇帝,国号秦,后改国号为汉,自号汉元天皇,与朱滔相呼应。不久被李晟击败,逃奔至彭原(今甘肃庆阳西峰),为部将所杀。

② 荆南:唐方镇名。至德二载(757)置。治荆州(今属湖北)。辖境屡有变动,较长期领荆、澧、朗、峡、夔、忠、万、归八州,相当今湖北石首、荆州以西和重庆垫江、丰都以东的长江流域及湖南洞庭湖以西的澧、沅二水下游一带。相公:旧时对宰相的敬称。《文选王粲〈从军诗〉之一》: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唐李善注:曹操为丞相,故曰相公也。

③ 门人:生徒,弟子。《论语先进》: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

④ 处士:古时称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荀子非十二子》:古之所谓处士者,德盛者也。刎颈交:同生死的朋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唐司马贞《索隐》引北魏崔浩曰:言要齐生死而刎颈无悔也。

【译文】

陇西的李沈,他的父亲曾受过朱泚的恩惠,朱泚叛乱被平后,被处决,李沈逃跑了才没受到惩处。不久得到赦免,他便把家产、奴仆全部施舍给洛北惠林寺,自己寄居于此。他在这里读书弹琴,姑且度日。现荆南相公清河县人崔群,崔群的弟弟进士崔于,都对他执门人礼,其他与其交游的自不必多说。李沈一直以处士李擢为刎颈之交。

元和十三年秋,擢因谓沈曰:吾有故将适宋,回期未卜,兄能泛舟相送乎?沈闻其去,离思浩然①,遂登舟。初约一程,程尽则曰:兄之情,岂尽于此?及又行,言似有感,竟不能别,直抵濉阳②。其暮,擢谢舟人而去,与沈乃下汴堤③,月中徐曰④:承念诚久,兄识擢何人也?沈曰:辩博之士也⑤。擢曰:非也。擢乃冥官,顷为洛州都督,故在洛多时。阴道公事,故不任昼,乃得与兄同游。今去阴迁阳,托孕于亲已五载矣。所以步步邀兄者,意有所托。沈曰:何事?曰:擢之此身,艺难为匹⑥,唯虑一舍此身,都醉前业⑦,祈兄与醒之耳。然擢孕五载,寓亲腹中,其家以为不祥,祈神祝佛之法,竭赀而为⑧。擢尚未往,神固何为。兄可往其家,朱书产字,令吞之,擢即生矣。必奉兄绢素⑨。兄得且去,候擢三岁,宜复来视之,且曰:主人孙久不产者,某以朱字吞之,生儿奇慧,今三载矣,思宿以验之,故复来也。可取儿抱卧,夜久伺掌人闭户,即抱于静处呼曰:李擢记我否?儿当啼,啼即掌之,再三问之,擢必微悟。兄宜与擢言洛中居处及游宴之地,擢当大悟,悟后此生之业无孑遗矣。此事必醒素以归⑩,擢乃后荣盛,兄必可复得从容矣。兄声名籍甚,不久当有大谏之拜⑪,慎勿赴也,赴当非寿。此郡北三十里有胡村,村前有车门,即擢新身之居也。言讫,泣拜而去。

【注释】

① 浩然:广阔盛大的样子。《晋书刘寔传》:悬车告老,二十余年,浩然之志,老而弥笃。

② 濉(suī)阳:即睢阳。古县名。秦置,以在睢水之阳得名,治今河南商丘南。

③ 汴堤:隋炀帝时沿通济渠、邗沟河岸修筑的御道。后人谓之隋堤。

④ 月中:月光之中,月光下。唐王建《霓裳辞》:宫女月中更替立,黄金梯滑并难行。

⑤ 辩博:博学,知识广博。《旧唐书僧玄奘》:玄奘既辩博出群,所在必为讲释论难,蕃人远近咸尊伏之。

⑥ 艺:技能,才能。《论语雍也》:求也艺。匹:匹敌,比得上。

⑦ 醉:昏愦,糊涂。前业:佛教用语。前世所作之业。

⑧ 赀(zī):通资,货物,钱财。《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司马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

⑨ 绢素:未曾染色的白绢。《新唐书裴行俭传》:行俭工草隶,名家。帝尝以绢素诏写《文选》。

⑩ 醒素:犹清醒。唐元稹《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耽眠稀醒素,凭醉少嗟吁。

⑪ 大谏:唐宋时谏议大夫之别称。

【译文】

元和十三年秋天,李擢对李沈说:我有事要到宋地去,回来的日期无法确定,兄长能乘船送我吗?李沈听说他要走,不忍离别之情油然而生,于是登船为他送行。开始时,约定送他一段路,这段路结束后,李擢说:兄之情,难道就结束于这个地方吗?李沈便继续送他,两人聊得投机,最后也没有分开,直送他到了濉阳。傍晚,李擢辞谢船夫下了船,与李沈一起走下汴堤,在月光之下,李擢慢慢地对李沈说:承蒙您长久地对我这么好,兄长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李沈说:你是博学之士。李擢说:不是。我是阴间的官,不久前是洛州的都督,所以在洛州住的时间长。阴间的公事,不在白天处理,所以才能与兄长一起游玩。我现在要离开阴间返回阳间,已经投胎五年了。之所以一步步邀请兄长过来,是有事相托。李沈说:什么事?李擢说:我这个人,在才能方面很少有人能匹敌,唯一要考虑的是一旦舍弃此身,因前生的业力会令我昏愦糊涂,请求兄长到时让我清醒。然而李擢已经投胎五年,在亲人腹中,这家以为我不祥,用祈求神佛的方法,要把我弄掉,竭尽全力做这件事。我还没有真正到她腹中去,神又有什么办法呢?兄长可以到他家里去,用红笔写一个产字,令她吞掉,我就出生了。他们必定送给您白绢作为礼物。兄长暂且离去,等我三岁的时候,再来看望我。您还要对他们说:主人的孙子久久不能出生,您儿媳吞掉了我写的红字,生的孩子一定非常聪明,现在已三年了,想着要查验一下,所以又来了。您可以抱着小孩睡觉,深夜乘着主人关上门,就抱着小孩到安静的地方,呼叫:李擢还记得我吗?我会啼哭,啼哭就用手扇,一再问,我会有一点醒悟。兄长宜与我说在洛阳的居住处以及当时游宴的情形,我当彻底明白,明白之后,此生之业力就没有残存了。我必须在清醒的情况下回归,以后可兴旺发达,兄长您也可以恢复到以前的闲适和宽裕。兄长的名声非常大,不久以后就会被任命为谏议大夫,千万不要去赴任,赴任则短寿。此郡北三十里有个胡村,村前有个专供车辆出入的门,这就是我投胎的新家。说完,就挥泪拜谢而去。

迟明①,沈策杖访之②,果有胡村。叩门求憩,掌人翁年八十余,倚杖延入。既命坐,似有忧色,沈问之,翁曰:新妇孕五载矣③,计穷术尽,略无少征④。沈因曰:沈道门留心,颇善咒术,不产之由,见之即辨。遽令左右召新妇来,沈诊其臂曰:男也,甚明慧,有非常之才,故不拘常月耳。于是令速具产所帷帐床榻,毕,沈执笔若祝者⑤,朱书产字令吞之,入口,而男生焉。翁极喜,奉绢三十匹,沈乃受焉,曰:此儿不常也,三岁当复来为君相之。言讫而去。及期再往,乃曰:前所生子,今三岁矣,愿得之一宿占相之⑥。掌人喜而许之。沈夜伺人静,抱之远处,呼曰:李擢,今识我否?儿惊啼,沈掌之,曰:李擢,何见我不记耶?又掌之,儿愈啼。而问之者三四,儿忽曰:十六兄果能来此耶?沈因语洛中事,遂大笑言若平生,曰:擢一一悟矣。乃抱之归宿。及明朝⑦,告其掌人曰:此儿有重禄⑧,乃成家之贵人也,宜保持之。胡氏喜,又赠绢五十匹,因取别。乃忆醒素之言,盖以三才五星隐其成数耳⑨。

【注释】

① 迟明:天将亮的时候。《汉书高帝纪》:于是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偃旗帜,迟明,围宛城三匝。

② 策杖:扶杖。三国魏曹植《苦思行》:策杖从吾游,教我要忘言。

③ 新妇:儿媳妇。《后汉书周郁妻传》:郁父伟谓阿曰:新妇贤者女,当以道匡夫。

④ 少:稍稍,稍微。《战国策赵策》:少益嗜食。征:征兆,迹象。

⑤ 祝:祭祀时司礼仪的人。

⑥ 占相:观察某些自然现象或人的面貌、气色等,以推断吉凶祸福。

⑦ 明朝(zhāo):明天早晨。唐杜甫《春宿左省》: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⑧ 重禄:厚俸,高薪。《礼记中庸》: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宋朱熹《集注》:谓待之诚而养之厚。

⑨ 三才:天、地、人。《易说卦》: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五星:古代星命术士以人的生辰所值五星之位来推算禄命,因以指命运。

【译文】

天亮的时候,李沈拄着拐杖去找寻,果然有个胡村。他上前敲门请求休息,主人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拄着拐杖请他进来。入座后,老翁似有忧色,李沈就问他,他说:儿媳妇怀孕五年了,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要生孩子的征兆。李沈就说:我长期关注道门,很擅长咒术,不能生产的原因,看了就能明白。老翁马上让家人把儿媳妇叫来,李沈在其手腕号脉说:男孩,非常聪明,有不一般的才能,所以不拘正常的月份生产。于是让他们快速准备好生产所需要的帷帐床铺,准备完毕后,李沈拿着笔,像一个巫师,用红笔写了一个产字,让孕妇吞下,刚入口,小孩就出生了。老翁非常高兴,送给他绢三十匹,李沈接受了,并说:这个孩子不平凡,三岁的时候我再来为他看相。说完就走了。过了三年,李沈如期而往,说:那个孩子现在三岁了,希望能用一晚上的时间为他占相。老翁非常高兴地同意了。李沈趁着夜深人静,把孩子抱到远处,呼喊道:李擢,现在还认识我吗?小孩大惊而啼哭,李沈便用手扇他,说:李擢,见到我为什么不记得我了呢?李沈又扇他,小孩哭得更厉害了。李沈再三询问,小孩忽然说:十六兄果然能来?李沈跟他说起在洛阳的事,小孩大笑,说话的口吻像李擢以前一样,说:我都一一想起来了。李沈就抱着他回去睡觉了。到了第二天早晨,告诉主人说:这个小孩命中有高官厚禄,是这个家庭的贵人,应该好好爱护他。胡氏非常高兴,又赠送他绢五十匹,李沈取了绢就告别了。李沈回忆起李擢当时所说的必须保持清醒的话,所以人的命运应该是由天、地、人以及生辰、星位所决定的。

以沈食禄而诛①,不食而免,其命乎?足以警贪禄位而不知其命者也。

【注释】

① 食禄:享受俸禄。《史记循吏列传》: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

【译文】

如果李沈去享受俸禄就要被杀,不享受俸禄就免死,这难道不是命运吗?这个故事足以警示那些贪图富贵而不知自己命运的人。

补遗

【题解】

补遗部分共十二篇。《杜巫》写杜巫在年轻时,服用了一个道士给的一粒丹药,从此就没了食欲,但身轻体健。杜巫自从当上刺史之后,认为如果不吃饭会影响他作为刺史的形象,便设法清除了体内的丹药。后来他又想炼制这种丹药,终未成功。《崔尚》写一个叫崔尚的人,写了一部《无鬼论》,准备呈给皇帝。忽然有个道士自称鬼,拿到书就不见了。《郑望》写郑望在赴京途中,晚上投宿一户人家,结果这户人家的主人与其父是旧相识,在宴请他时还请一位叫蘧蒢三娘的女子前来助兴。郑望从京城回来时又来到此处,蘧蒢三娘却已经不见了。后来得知这里是王将军的墓,而蘧蒢三娘是一个伶人的妻子,其墓在王将军墓旁,她的丈夫将其迁葬到长安去了,所以他没有见到蘧蒢三娘。《元载》写元载任宰相时,一日上早朝,有一人送来一首诗,读完就不见了,诗意隐寓了元载的惨淡结局。《魏朋》写建州刺史魏朋,向来不会写诗。他在病重时,索笔写了一首诗,诗的口吻和内容却是亡妻写给魏朋的,不久魏朋就死了。《岑顺》写岑顺爱好军事,他在一处废宅内,晚上在灯下观金象军与天那军交战,国君还邀请他指挥作战。后来,岑顺的家人发现宅内的地基下有一古墓,墓内有一棋盘,岑顺所看到的两军打仗,原来是象棋的两军对局。《韦协律兄》写韦生十分勇敢,无所畏惧,他在一处凶宅内,半夜时看到一个体型极小、肤色黝黑的男孩爬到他的身上,其身体冰凉,后来发现这原来是一个古代的铁鼎,砸碎了这个铁鼎,铁鼎上微微染着血色。《苏履霜》写武官苏履霜在战场上救了刘明远一命,苏履霜去世后,在阴间遇到了刘明远,刘明远欲报当年苏履霜的救命之恩,为他指了一条生路,最后苏履霜被放还了阳间。《景生》写景生精通《周易》,曾经给当时的相国吕谭讲《周易》,但还没讲完,吕相国就去世了。景生有一天突然就死了,原来是吕谭把他召到阴间,让他继续讲《周易》。这遭到了阴间两位官员的极力反对,景生因此得以返回阳间。《崔绍》写崔绍因枉杀三只猫,被捉拿至阴间受审。由于崔绍家两代人长期供奉一字天王,一字天王在阴间助他开脱了杀猫的罪行,崔绍也答应抄写佛经回向给受害者,从而得以返回人间。《卢顼表姨》写一只小花狗得到了主人卢顼表姨的精心呵护,小花狗死后在阴间成了一位漂亮的女子,并嫁给了李判官做他的侧室。卢顼表姨死后,小花狗为了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向李判官求情,使她返回阳间,并大大延长了卢顼表姨的阳寿。此故事宣扬了佛教中的因果报应观念,同时以故事中的阴间存在的徇私舞弊来影射阳间。《狐诵通天经》写裴仲元因追逐野兔而进入一座墓穴,发现一只狐狸正靠着棺材看书,狐狸逃走后,留下一本书。第二天这只狐狸化为秀才索要这部书,裴仲元不给。接着他的已经去世了的妻兄前来借这部书一观,拿到书,就忽然不见了。裴仲元不久就死了,应是遭到了狐狸的报复。

杜巫

杜巫尚书年少未达时①,曾于长白山遇道士贻丹一丸②,即令服讫③,不欲食,容色悦怿④,轻健无疾。后任商州刺史,自以既登太守,班位已崇而不食⑤,恐惊于众,于是欲去其丹,遇客无不问其法。岁余,有道士至,甚年少。巫询之,道士教以食猪肉,仍吃血⑥。巫从之食吃,道士命挲罗,须臾,巫吐痰涎至多⑦,有一块物如栗。道士取之,甚坚固。道士剖之,若新胶之未干者,丹在中。道士取以洗之,置于手中,其色绿莹。巫曰:将来⑧,吾自收之,暮年服也。道士不与,曰:长白吾师曰:杜巫悔服吾丹,今愿出之。汝可教之,收药归也。今我奉师之命,欲去其神物,今既去矣,而又拟留至耄年⑨,纵收得,亦不能用也。自宜息心⑩。遂吞之而去。巫后五十余年,罄产烧药,竟不成。

【注释】

① 尚书:秦置,隶属少府,掌殿内文书。汉成帝时设尚书员,掌群臣奏章。隋、唐设尚书省,以左右仆射分管六部。明洪武十三年(1380)废中书省,以六部尚书分掌政务。清末并六部,改尚书为大臣。达:显贵,显达。《孟子尽心》: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② 贻(y):赠送。《诗经邶风静女》:贻我彤管。

③ 讫(q):助词。用在动词后表示动作已经完成。相当于了。

④ 容色:容貌颜色。晋郭璞《游仙诗》: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悦怿(y):喜悦,愉快。汉王充《论衡验符》:皇帝悦怿,赐钱衣食。

⑤ 班位:职官爵位,朝班位次。《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崇:崇高,高贵。

⑥ 仍:又,且,还。宋杨万里《和谢张功父》:老夫最爱嚼香雪,不但解酲仍涤热。

⑦ 痰涎:痰与口水,偏指痰。至多:极多。宋苏轼《缴进陈绎词头状》:陈绎知广州日,私自取索,用市舶库乳香斤两至多,本犯极重,以元勘不尽,至薄其罪。

⑧ 将来:拿来,带来。

⑨ 耄(mo)年:老年。《后汉书杨彪传》:(彪)耄年被病,岂可赞惟新之朝?

⑩ 息心:不再想望。《明史贾三近传》:人或裹足毁裳,息心仕进。

【译文】

尚书杜巫在年轻没显贵的时候,曾经在长白山遇到一个道士,道士赠送他一丸丹药,让他立即吃下去,从此杜巫没有了食欲,但容貌安详,身体轻健,没有疾病。后来他担任商州刺史,觉得自己现在官至太守,爵位已高,不吃饭恐怕让人惊异,于是想要把丹药除去,遇到客人时,总是询问除丹之法。一年多以后,来了个道士,非常年轻。杜巫向他询问除丹之法,道士教他吃猪肉,还要吃猪血。杜巫照做了,道士让他揉搓,不一会儿,杜巫吐出很多痰,当中有一块像栗子似的东西。道士把那个东西取出来,很是坚固。道士把它剖开,好像是新粘的还没有干,丹药就在其中。道士把丹药拿出来洗净,放在手中,那丹药色绿而发光。杜巫说:拿来吧,我自己收着它,等晚年时服用。道士不给他,说:我长白山上的师父说:杜巫后悔吃了我的丹药,现在想把它取出来。你可以教给他方法,把药收回来。今天我是奉师父的指令,你想要除去那个神物,现在已经去掉了,却又打算留到晚年服用,即使你收得此药,也不能用了。自应打消这个念头。于是把丹药吞下去就走了。此后五十多年,杜巫罄尽家产烧炼丹药,最终也没有炼成。

崔尚

开元时有崔尚者,著《无鬼论》,词甚有理。既成,将进之①。忽有道士诣门②,求见其论。读竟,谓尚曰:词理甚工③,然天地之间若云无鬼,此谬矣。尚谓:何以言之?道士曰:我则鬼也,岂可谓无?君若进本,当为诸鬼神所杀,不如焚之。因尔不见,竟失其本。

【注释】

①进:奉上,呈上,对象多为国君。《战国策齐策》: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

②诣:前往,到。

③工:精致,严密。《战国策魏策》:此非兵力之精,非计之工也。

【译文】

开元年间有个叫崔尚的人,著有《无鬼论》,论述很有道理。书已经写成,准备呈给皇帝。忽然有个道士来到他家,请求看那部书。道士读完,对崔尚说:理论论述很严密,但是天地之间,如果说没有鬼,这是错误的。崔尚对他说:凭什么这么说?道士说:我就是鬼,怎么能说没有呢?如果您进献这部书,一定会被众鬼所杀,不如烧了它。道士说完就不见了,书也不知所终了。

郑望

乾元中有郑望者①,自都入京②,夜投野狐泉店宿,未至五六里而昏黑。忽于道侧见人家,试问门者,云是王将军,与其亡父有旧。望甚喜,乃通名参承③。将军出,与望相见,叙悲泣,人事备之④。因尔留宿,为设馔饮。中夜酒酣,令呼蘧蒢三娘唱歌送酒⑤,少间三娘至⑥,容色甚丽,尤工唱《阿鹊监》。及晓别去,将军夫人传语,令买锦裤及头髻、花红、朱粉等⑦。后数月,东归,过,送所求物。将军相见欢洽,留宿如初。望问:何以不见蘧蒢三娘?将军云:已随其夫还京。以明日辞去,出门不复见宅,但余丘陇⑧。望怃然却回⑨。至野狐泉,问居人,曰:是王将军冢⑩。冢边,伶人至店,其妻暴疾亡,以苇席裹尸,葬将军坟侧,故呼曰蘧蒢三娘云。旬日前⑪,伶官亦移其尸归葬长安讫。

【注释】

① 乾元:唐肃宗李亨的年号(758760)。

② 都:指洛阳。

③ 参承:参见侍候。晋王羲之《明府帖》:前从洛至此,未及就彼参承,愿夫子勿悒悒矣。

④ 人事:世间的事。晋陶渊明《归园田居》: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

⑤ 蘧蒢(q ch):亦作蘧篨蘧除。指用苇或竹编成的粗席。《周书韦敻传》:昔士安以蘧蒢束体,王孙以布囊绕尸。送酒:奉酒,敬酒。唐张 《游仙窟》:十娘曰:遣绿竹取琵琶弹,儿与少府公送酒。

⑥ 少间:过一会儿,隔不多时。

⑦ 花红:指簪在帽上的金花和披在身上的红绸,用来表示喜庆。朱粉:胭脂和铅粉。妇女用的化妆品。唐白居易《题令狐家木兰花》:腻如玉指涂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

⑧ 丘陇:坟墓。《墨子节葬》:棺椁必重,葬埋必厚,衣衾必多,文绣必繁,丘陇必巨。

⑨ 怃然:怅惘若失的样子。《论语微子》: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宋邢昺疏:怃,失意貌。

⑩ 冢:坟墓。

⑪ 旬日:十天,亦指较短的时日。《周礼地官泉府》:凡赊者,祭祀无过旬日。

【译文】

乾元年间有一个叫郑望的人,自洛阳入京城,晚上在野狐泉店投宿,还没有走五六里路,天就黑了。忽然在道旁看见一户人家,试探着问守门的人,守门的人说是王将军家,这个王将军和他死去的父亲是旧交。郑望非常高兴,就通报姓名拜见。将军出来与郑望相见,叙说离别的相思之情,讲了很多世间的事情。将军留他住宿,为他准备了酒菜。半夜喝得兴起,招呼蘧蒢三娘前来唱歌助酒兴。一会儿三娘到了,她长得非常漂亮,尤其擅长演唱《阿鹊监》。天快亮的时候方才告别而去,将军夫人传话说,让他帮忙买一些锦裤及头髻、花红、朱粉等东西。过了几个月,郑望从京城回来,又路过这里,来送夫人让购买的东西。将军见了非常高兴,和当初一样留住一宿。郑望问:怎么不见蘧蒢三娘?将军说:她已经跟随她的丈夫回京城了。第二天郑望告辞,出门后就看不到原来的房子了,只剩下一座坟墓。郑望怅然而归。走至野狐泉,问当地的居民,他们说:那是王将军的墓。墓的旁边,有一座客店,一个伶人住在客店,他的妻子忽然暴病而死,他便用苇席裹尸葬在了将军的墓旁,所以称她是蘧蒢三娘。十天前伶人已经把她的尸骨迁葬到长安去了。

元载

大历九年春①,中书侍郎、平章事元载早入朝②,有献文章者,令左右收之。此人若欲载读,载云:俟至中书,当为看。人言:若不能读,请自诵一首。诵毕不见,方知非人耳。诗曰:城东城西旧居处,城里飞花乱如絮。海燕衔泥欲下来,屋里无人却飞去。载后竟破家,妻子被杀云③。

【注释】

① 大历:唐代宗李豫的年号(766779)。

② 中书:中书舍人的省称。隋唐时为中书省的属官。侍郎:中书省的长官,副中书令,帮助中书令管理中书省的事务。平章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简称。同平章事最早出现于唐太宗时期,自高宗永淳元年(682)始,实际担任宰相者,或加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名义。元载(?777):字公辅,凤翔岐山(今属陕西)人。肃宗时,累官至度支使并诸道转运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追征江淮多年欠赋,民间大困。代宗时,仍任宰相。贿赂公行,奢侈荒淫,有庄田数十区。大历五年(770),与代宗密谋诛杀宦官鱼朝恩。后以权势太盛,获罪被杀。

③ 妻子:妻子和孩子。《孟子梁惠王》: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

【译文】

大历九年春天,中书侍郎、平章事元载早起上朝,有人前来呈献文章,元载让随从收下了。这人好像是想让元载马上读一读,元载说:等回到中书省,一定看。那人说:你不能读,请让我读一首。读完就不见了,这才知道不是阳间的人。诗曰:城东城西旧居处,城里飞花乱如絮。海燕衔泥欲下来,屋里无人却飞去。元载后来家破人亡,妻子和孩子也都被杀了。

魏朋

建州刺史魏朋①,辞满后客居南昌②,素无诗思③。后遇病④,迷惑失心,如有人相引接⑤。忽索笔抄诗言:孤坟临清江,每睹白日晚。松影摇长风,蟾光落岩甸⑥。故乡千里余,亲戚罕相见。望望空云山,哀哀泪如霰⑦。恨为泉台客⑧,复此异乡县。愿言敦畴昔⑨,勿以弃疵贱⑩。诗意如其亡妻以赠朋也。后十余日,朋卒。

【注释】

① 建州:州名。唐武德四年(621)置,治建安(今福建建瓯),辖境相当今福建南平以上的闽江流域(沙溪中上游除外)。

② 辞满:旧指官吏任期届满,自求解退。南朝宋谢灵运《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辞满岂多秩,谢病不待年。

③ 诗思:作诗的思路、情致。唐韦应物《休暇日访王侍御不遇》: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

④ 病:重病。

⑤ 引接:引导,接引。

⑥ 蟾光:月色,月光。南朝梁萧统《锦带书十二月启太簇正月》:飘飖余雪,入箫管以成歌。皎洁轻冰,对蟾光而写镜。

⑦ 霰(xin):在高空中的水蒸气遇到冷空气凝结成的小冰粒,多在下雪前或下雪时出现。

⑧ 泉台:坟墓,墓穴。唐骆宾王《乐大夫挽词》:忽见泉台路,犹疑水镜悬。

⑨ 畴昔:指往事或以往的情怀。《北史郎茂传》:及隋文为丞相,以书召之,言及畴昔,甚欢。

⑩ 疵(cī)贱:卑贱的人。唐钱起《温泉宫礼见》:沧溟不让水,疵贱也朝天。

【译文】

建州刺史魏朋,任满后辞官,客居南昌。他向来没有作诗的思路和情致。后来得了重病,迷迷糊糊地失去了自我意识,好像有人来接引他。忽然,他要笔誊写了一首诗:孤坟临清江,每睹白日晚。松影摇长风,蟾光落岩甸。故乡千里余,亲戚罕相见。望望空云山,哀哀泪如霰。恨为泉台客,复此异乡县。愿言敦畴昔,勿以弃疵贱。从诗的意思来看,是魏朋的亡妻写给魏朋的。过了十多天,魏朋就死了。

岑顺

汝南岑顺①,字孝伯,少好学有文,老大尤精武略②。旅于陕州③,贫无第宅。其外族吕氏有山宅,将废之,顺请居焉。人有劝者,顺曰:天命有常,何所惧耳!卒居之。后岁余,顺常独坐书阁下,虽家人莫得入。夜中闻鼓鼙之声④,不知所来。及出户则无闻,而独喜,自负之,以为石勒之祥也⑤。祝之曰⑥:此必阴兵助我,若然,当示我以富贵期。数夕后,梦一人被甲胄前报曰:金象将军使我语岑君,军城夜警,有喧诤者⑦,蒙君见嘉,敢不敬命。君甚有厚禄,幸自爱也。既负壮志,能猥顾小国乎⑧?今敌国犯垒,侧席委贤⑨,钦味芳声,愿执旌钺⑩。顺谢曰:将军天质英明,师贞以律⑪,猥烦德音,屈顾疵贱。然犬马之志,惟欲用之。使者复命,顺忽然而寤,恍若自失,坐而思梦之征。

【注释】

① 汝南:郡名。汉高祖四年(前203)置,治上蔡县(今属河南)。东汉仍治平舆,其后治所屡迁,辖境渐小。东晋移治悬瓠城(今河南汝南),隋开皇初废。大业及唐天宝、至德时又曾分别改蔡州、豫州为汝南郡。

② 老大:年老。《乐府诗集长歌行》: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武略:指在行军打仗、指挥作战方面的才能。《旧唐书王忠嗣传》:雄毅寡言,严重有武略。

③ 旅:寄居外地,旅居。《左传庄公二十二年》:羁旅之臣,幸若获宥君之惠也。陕州:北魏太和十一年(487)置,治陕县(今河南三门峡陕州区),辖今河南三门峡、洛宁、渑池、灵宝及山西平陆、芮城、运城等地区。其后辖境缩小。隋唐时,江淮漕米北运长安,此为水陆转运站。

④ 鼓鼙:军中常用的乐器。《礼记乐记》: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

⑤ 石勒(274333):字世龙,上党武乡(今山西榆社)人。羯族,十六国时期后赵的建立者。

⑥ 祝:祷告,向鬼神求福。《战国策赵策》:祭祀必祝之。

⑦ 喧诤:喧嚷争吵。唐玄奘《大唐西域记拘尸那揭罗国》:直性婆罗门曰:勿喧诤也,宜共分之。

⑧ 猥:谦辞。等于说辱,指降低身份,用于他人对自己的行动。三国蜀诸葛亮《出师表》: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

⑨ 侧席:空出上座,以等待贤良。《后汉书逸民传》:光武侧席幽人,求之若不及。

⑩ 旌钺:旌旗与斧钺,喻权柄。唐无名氏《仙传拾遗唐若山》:(李绅)后果入相,连秉旌钺。

⑪ 师贞:指军队。唐德宗《元日退朝观军仗归营》:端旒揖群后,回辇阅师贞。

【译文】

汝南人岑顺,字孝伯,年轻时勤奋学习,作文有文采,年老之后尤其精通军事。他客居在陕州,穷得没有房子住。他的亲戚吕氏在山上有住宅,将要废弃,岑顺请求住在那里。有人劝阻他,岑顺说:什么都是命里注定的,有什么可怕的呢!到底还是住进去了。过了一年多,岑顺经常独自坐在书阁里,即使家里人也不让进入。岑顺夜间听到击鼓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发出的。等到出门就听不到了,岑顺因而暗暗高兴,自己认为很了不起,以为遇到了像十六国后赵石勒发迹的那种吉兆。他祷告说:这一定是阴间的军队帮助我,如果真是那样,应当把发迹的日期预先告诉我。几个晚上之后,他梦见一个身披甲胄的人前来报告说:金象将军派我来告诉岑先生,军队守城,夜里报警,有喧哗争吵声,得到您的赞许,怎敢不听您的命令。您一定是有高官厚禄的人,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名声。您既然心怀壮志,能屈尊顾念我们小国吗?现在敌国侵犯我们的城池,我们正空着帅位等待贤能,您声名远播,愿您来统帅我们的军队。岑顺致谢说:金象将军天资聪明,军队纪律严明。他德高望重却屈尊来看顾我这微贱之人。那么我这效犬马之劳的志向,想来有实现的时候。使者回去复命,岑顺忽然醒了,恍恍惚惚像丢了魂,坐在那里思考梦的征兆。

俄然鼓角四起①,声愈振厉。顺整巾下床,再拜祝之。须臾,户牖风生,帷帘飞扬,灯下忽有数百铁骑,飞驰左右,悉高数寸,而被坚执锐②,星散遍地。倏闪之间,云阵四合。顺惊骇,定神气以观之。须臾,有卒赍书云:将军传檄。顺受之,云:地连獯虏③,戎马不息,向数十年。将老兵穷,姿霜卧甲④,天设劲敌,势不可止。明公养素畜德⑤,进业及时,屡承嘉音,愿托神契。然明公阳官,固当享大禄于圣世,今小国安敢望之。缘天那国北山贼合从⑥,克日会战⑦,事图子夜,否灭未期,良用惶骇。顺谢之,室中益烛,坐观其变。夜半后,鼓角四发。先是东面壁下有鼠穴⑧,化为城门,垒堞崔嵬⑨,三奏金革⑩,四门出兵,连旗万计⑪,风驰云走,两皆列阵。其东壁下是天那军,西壁下金象军。部后各定。军师进曰:天马斜飞度三止,上将横行系四方。辎车直入无回翔⑫,六甲次第不乖行⑬。王曰:善。于是鼓之,两军俱有一马,斜去三尺止。又鼓之,各有一步卒,横行一尺。又鼓之,车进。如是鼓渐急而各出物包,矢石乱交。须臾之间,天那军大败奔溃,杀伤涂地。王单马南驰,数百人投西南隅,仅而免焉。先是西南有药臼⑭,王栖臼中,化为城堡。金象军大振,收其甲卒,舆尸横地⑮。顺俯伏观之,于时一骑至禁,颁曰:阴阳有厝⑯,得之者昌。亭亭天威,风驱电激,一阵而胜,明公以为何如?顺曰:将军英贯白日,乘天用时,窃窥神化灵文⑰,不胜庆快。如是数日会战,胜败不常。王神貌伟然,雄姿罕俦⑱。宴馔珍筵,与顺致宝贝明珠珠玑无限。顺遂荣于其中,所欲皆备焉。后遂与亲朋稍绝,闭门不出。

【注释】

① 鼓角:战鼓和号角,两种乐器,军队亦用以报时、警众或发出号令。《后汉书公孙瓒传》:袁氏之攻,状若鬼神,梯冲舞吾楼上,鼓角鸣于地中,日穷月急,不遑启处。

② 被坚执锐:穿坚固甲胄,握锐利武器。谓上阵战斗或做好战斗准备。《汉书陈胜传》: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之社稷,功宜为王。唐颜师古注:坚,坚甲也;锐,利兵也。

③ 獯(xūn):中国夏代称北方民族为獯,周代称猃狁,汉代后称匈奴。

④ 卧甲:不解甲而卧,有枕戈待敌之意。

⑤ 明公:旧时对有名位者的尊称。《后汉书杨震列传》:今天下缨 搢绅,所以瞻仰明公者,以公聪明仁智。养素:修养并保持其本性。三国曹魏嵇康《幽愤诗》:志在守朴,养素全真。畜德:修积德行。语本《易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⑥ 合从(zng):亦作合纵。战国时苏秦倡导联合楚、齐、燕、韩、赵、魏六国,共同抵抗秦国的政策,因六国地处南北,故名。

⑦ 克日:限定日期。《晋书羊祜传》:每与吴人交兵,克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

⑧ 先是:在此之前,追溯前事时常用的发语词。《汉书五行志》:董仲舒以为先是四国共伐鲁,大破之于龙门。

⑨ 堞(di):城墙上如齿状的矮墙。崔嵬:高峻、高大的样子。唐李白《蜀道难》: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⑩ 金革:指战争。《礼记曾子问》:子夏问曰:三年之丧卒哭,金革之事无辟也者,礼与?唐孔颖达疏:人遭父母三年之丧,卒哭之后,国有金革战伐之事,君使则行,无敢辞辟。这里指战鼓。

⑪ 连旗:旗帜相连,多形容军容之壮。北周庾信《奉和赵王途中五韵》:飘飘映车幕,出没望连旗。

⑫ 回翔:往复回转飞翔。《南齐书祥瑞志》:见山侧有紫气如云,众鸟回翔其间。

⑬ 六甲:道教指供天帝驱使的阳神。道士可用符咒召请以祈驱鬼。《宋史律历志》:以育六甲,六甲,天之使,行风雹,策鬼神。

⑭ 药臼:捣药用的器具,多用金属、铜、铁、石头或木头制成。

⑮ 舆尸:指战败而以车载尸。语出《易师》:师或舆尸,凶。《梁书武帝本纪》:行产盈路,舆尸竟道,母不及抱,子不遑哭。

⑯ 厝(cu):安排,施行。这里指规则。

⑰ 灵文:指古代遗传下来的稀少而珍奇的书籍或文字。

⑱ 俦(chu):匹敌。

【译文】

不久战鼓声四起,声音越来越大。岑顺整理头巾下床,连连下拜进行祷告。不一会儿,门窗有风吹进,窗帘飞动,灯下忽然有几百名骑兵,飞奔左右两边,都只有几寸高,却披着坚硬的铠甲,拿着锐利的武器,像天上的星星那样散落在地上。刹那间,军队四面围攻。岑顺又惊又怕,定下神来观看。很快有个小卒送来书信,说:将军发布了作战的檄文。岑顺接了过来,檄文说:国土连接匈奴,战争接连不断,已经持续几十年。将军年老,士兵穷困,枕戈待敌,上天设下强敌,势不可挡。您有修养有道德,文武学业进步迅速,屡次听到您的嘉音,愿意与您神交。然而您是阳间的官,本来应该在阳世享受高官厚禄,现在我们小国怎敢奢望用您。由于天那国北山贼联合起来,限定日期要开战,就在半夜子时,虽然胜负不能预知,也用不着惶恐害怕。岑顺道谢,室中的烛光越发明亮,他坐在那里观看战事的进展。半夜以后,战鼓号角从四面八方响起。先是在东边的墙下有个老鼠洞,变成了城门,城墙高大森严。三次敲响战鼓,四门出兵,军旗相连,迅速行军,双方都排列成阵。东墙下是天那军,西墙下是金象军。部署之后各方稳住阵脚。军师进言说:天马斜飞度三止,上将横行系四方。辎车直入无回翔,六甲次第不乖行。国君说:好。于是击鼓,两军都有一匹战马,斜着前进三尺就停止了。又击鼓进军,各方都有一个徒步小卒,横行一尺。又击鼓进军,战车前进。像这样战鼓渐急,双方各抛出装东西的包,炮石箭矢混杂射出。不一会儿,天那军大败,逃奔溃散,横尸遍野。国君独自骑马往南逃跑,几百人奔向西南角,才获幸免。在此之前西南角有药臼,国君栖息在药臼中,变化成城堡。金象军气势大振,集合士兵,此时车辆、尸体满地都是。岑顺低身观看他们,一人骑着马跑到禁地,发布公文说:生杀都有规则,得之者昌。天威高耸,像风电一样迅速,一场战役就胜利了,您认为怎么样呢?岑顺说:将军的英明能贯穿太阳,能够顺应天象,适应天时,识别神化灵文,我不胜愉快。像这样会战了几天,互有胜负。国君相貌超群,雄姿无双。宴会则山珍海味,给岑顺宝贝、明珠、珠玑无数。岑顺就在他们中荣华富贵起来,想要的东西无不齐备。后来岑顺就和亲戚朋友渐渐地断绝来往,闭门不出。

家人异之,莫究其由。而顺颜色憔悴,为鬼气所中。亲戚共意有异,诘之不言。因饮以醇醪,醉而究泄之。其亲人潜备锹锸①,因顺如厕而隔之。荷锸乱作,以掘室内,八九尺,忽坎陷②,是古墓也。墓有砖堂,其盟器悉多③,甲胄数百,前有金床戏局,列马满枰④,皆以金铜成形,其干戈之事备矣。乃悟军师之词,乃象戏行马之势也⑤。既而焚之,遂平其地。多得宝贝,皆墓内所畜者。顺阅之,恍然而醒,乃大吐。自此充悦,宅亦不复凶矣。时宝应元年也⑥。

【注释】

① 锸(chā):铁锹,掘土的工具。

② 坎:坑。《礼记檀弓》:往而观其葬焉,其坎深不至于泉。

③ 盟器:即冥器。古代随葬品的统称。

④ 枰(png):棋盘。

⑤ 象戏:象棋。

⑥ 宝应:唐肃宗李亨的年号(762),唐代宗李豫沿用不改(762763)。

【译文】

家里人觉得奇怪,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岑顺面色憔悴,像是被鬼气迷住了。亲戚都认为其中有异,质问他,他也不说。于是让他喝美酒,喝醉后盘问他,他终于泄露了这事。他的亲人偷偷地准备好铁锹,趁岑顺上厕所的时候阻隔了他一段时间。他们拿着铁锹,挖掘他房内的地面,挖到八九尺深的时候,忽然塌陷了,是一座古墓。墓穴里有砖砌的内堂,里面随葬的器物很多,有铠甲几百件,墓穴的前面有金床和象棋的棋盘,棋盘上满满地排列着马,都是金铜做成的,行军打仗的装备非常齐全。于是明白了军师说的词句,就是象棋走马的步骤。岑顺家人于是烧毁了它们,踏平了那块地方。得到了很多宝贝,都是坟墓内储藏的。岑顺看过这些,恍然而悟,忽然就大吐起来。从此之后精神焕发,房宅也不闹鬼了。当时是唐肃宗宝应元年。

韦协律兄

太常协律韦生①,有兄甚凶,自云平生无惧惮耳。闻有凶宅,必往独宿之。其弟话于同官②,同官有试之者,且闻延康东北角有马镇西宅,常多怪物,因领送其宅,具与酒肉,夜则皆去,独留之于大池之西孤亭中宿。韦生以饮酒且热,袒衣而寝③。夜半方寤,乃见一小儿,长可尺余,身短脚长,其色颇黑,自池中而出,冉冉前来,循阶而上,以至生前。生不为之动,乃言曰:卧者恶物④,直又顾我耶?乃绕床而行。须臾,生回枕仰卧,乃觉其物上床,生亦不动。逡巡,觉有两个小脚缘于生脚上⑤,冷如冰铁,上彻于心,行步甚迟。生不动,候其渐行,上及于肚,生乃遽以手摸之,则一古铁鼎子,已欠一脚矣⑥。遂以衣带系之于床脚。明旦,众看之,具白其事。乃以杵碎其鼎,染染有血色。自是人皆信韦生之凶而能绝宅之妖也。

【注释】

① 太常:秦置奉常,汉景帝六年(前151)改称太常,掌宗庙礼仪,兼掌选试博士。历代因之,为专掌祭祀礼乐之官。《隋书百官志》:太常,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协律:协律都尉、协律校尉、协律郎等乐官的省称。

② 同官:在同一官署任职的人,同僚。《左传文公七年》:同官为寮。

③ 袒(tǎn):脱去上衣,露出身体的一部分。

④ 恶物:怪物。《左传文公十八年》:好行凶德,丑类恶物。

⑤ 缘:沿,顺着。《孟子梁惠王》: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⑥ 欠:缺少。宋陆游《老学庵笔记》:甚妙,但似欠四字。

【译文】

太常寺协律韦生,他有个哥哥很凶猛,自己说平生没有惧怕的事。听说哪里有凶宅,就一定会独自住宿在那里。协律韦生把这事说给同僚,同僚中有一个人想试试他的哥哥,他听说延康东北角有马镇西宅,常有许多怪物出现,于是就把协律的哥哥送到那宅子里去,人们给他准备了酒肉,天黑就全都离开了,只留他自己在大池子西的孤亭中过夜。韦生因为喝了酒,身上发热,就脱下上衣,袒露着身子睡下了。半夜时分才醒,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大约有一尺多高,身短腿长,肤色黝黑。小男孩从池中出来,慢慢地向前来,循着台阶而上,最后来到韦生的面前。韦生一点儿也没受到惊吓,小男孩说:躺着的怪物,只是又来看我吗?于是就绕着床走。不一会儿,韦生回过头来仰卧着,觉得那东西上了床,他也不动。不久,他感觉有一双小脚爬到了他脚上,像冰和铁那样凉,直凉到心底。那小男孩迈步很慢。韦生不动,等到小男孩渐渐爬到上边来,到了肚子上,他才急速用手一摸,原来是一个古代的铁鼎,已经缺了一只脚了。于是韦生用衣带把铁鼎系在床脚上。第二天早晨,众人来观看,他详细地讲了夜间的事。就用铁杵砸碎了铁鼎,铁鼎上微微染着血色。从此,人们都相信韦生很凶猛,能除掉宅子中的妖异。

苏履霜

太原节度马侍中燧小将苏履霜者①,顷事前节度使鲍防,从行营日②,并将伐回纥。时防临阵,指一旗刘明远,以不进锋,命履霜斩之。履霜受命,然数目明远遽进,得脱丧元之祸③,后十余年卒。履霜亦游于冥间,见明远,乃谓履霜曰:曩日蒙君以生成之故④,无因酬德,今日当展素愿。遂指一路,路多榛棘⑤。云:但趋此途,必遇舍利王,王平生会为侍中之部将也。见而诉之,必获免。告之命去,履霜遂行一二十里间,果逢舍利王弋猎⑥。舍利素识履霜,惊问曰:何因至此?答曰:为冥司所召。乃曰:公不合来,宜速反。遂命判官王凤翔令早放回,兼附信耳。谓履霜曰:为余告侍中,自此二年当罢节。一年之内,先须去,入赴朝廷。郎君早弃人世,慎勿泄之。凤翔检籍放归。至一关门,逢平生饮酒之友数人,谓履霜曰:公独行归,余曹企慕,所不及也。生五六日,遂造凤翔⑦。凤翔逆已知之⑧,问曰:舍利何词?曰:有之,不令告他人也。凤翔曰:余亦知之,汝且归,余候隙当白侍中。旬日,遂与履霜白之。侍中召履霜讯之,履霜亦具所见。凤翔陈告,后所验一如履霜所言。盖凤翔生自司冥局⑨,隐而莫有知之者,因履霜还生而泄也。

【注释】

① 小将:职位低的武官。《史记樊郦滕灌列传》:婴身生得左司马一人,所将卒斩其小将十人,追北至淮上。

② 从行:随行。《汉书司马迁传》: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予不得从行,是命也夫!

③ 丧元:指被杀身亡。三国魏曹植《杂诗》:国仇亮不塞,甘心思丧元。元,头。

④ 生成:保全性命。唐谷神子《博异志敬元颖》:谢以生成之恩,照浊水泥之下。

⑤ 榛棘:犹荆棘。汉王粲《从军诗》:城郭生榛棘,蹊径无所由。

⑥ 弋猎:射猎,狩猎。《国语越语》:王其且驰骋弋猎,无至禽荒。

⑦ 造:到某地去,拜访。

⑧ 逆:预先。《世说新语方正》:周、王既入,始至阶头,帝逆遣传诏遏使就东厢。

⑨ 司:职掌,主管。《韩非子扬权》: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局:官署。北齐时,门下省统辖尚食局、尚药局等六局。

【译文】

太原节度使、侍中马燧的手下有一位职位很低的武官苏履霜,曾在前任节度使鲍防的手下短时间干过,跟随鲍防的日子里,曾跟鲍防一起率军讨伐回纥。当时鲍防亲临战场,指着一旗刘明远,以其不冲锋,命令苏履霜斩了他。苏履霜接受了命令,但几次使眼色示意刘明远赶快冲锋,刘明远就突然杀向敌阵了,逃脱了丢脑袋的大祸,过了十多年刘明远才去世。苏履霜也死了,进入阴间游荡,遇到刘明远,刘明远对苏履霜说:昔日蒙您好心救我一命,一直没机会报答您的恩德,今天正好了却我的心愿。说罢指着前面一条长满了荆棘的路,说:您只要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定会遇到舍利王,舍利王生前曾是马侍中的部将。您看见他后向他求诉,他一定能救您脱离阴间。刘明远说完了就让苏履霜快去,苏履霜于是走了约一二十里的偏僻小道,果然遇见正在打猎的舍利王。舍利王认识苏履霜,惊奇地问他:怎么会来到这里?苏履霜说:是被冥司召来的。舍利王说:你不该来,最好快回去。说完就命令身旁的判官王凤翔快放苏履霜返回阳间,并附上一封信。舍利王对苏履霜说:告诉马侍中,他两年之内会被免职。所以请他一年之内就自动辞职,到京城朝廷里去。他的儿子会比他先死,今天的事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判官王凤翔查阅登记册,放苏履霜返回阳间。苏履霜走到一个城关的门前,遇见了几个他在阳间时常在一起饮酒的朋友,他们对苏履霜说:你独自被放回人间,我们太羡慕你了,可真是比不了你啊。苏履霜复活后,过了五六天,就去见王凤翔。其实王凤翔事先已经知道了,问他说:舍利王说了些什么?苏履霜说:给我说了,但舍利王不让我告诉别人。王凤翔说:我也知道,你先回去吧,我找机会告诉马侍中。过了十天,就和苏履霜一同去见马侍中。马侍中召苏履霜讯问,苏履霜就说了他在阴间所经历的事。王凤翔向马侍中说的内容,后来都得到了验证,并与苏履霜说的完全一样。王凤翔在人世间时就在阴间任职,一直很隐秘没有人知道,由于苏履霜的复活,把他的事给泄露了。

景生

景生者,河中猗氏人也①。素精于经籍,授胄子数十人②。岁暮将归,途中偶逢故相吕谭,以旧相识,遂以后乘载之而去③。群胄子乃散报景生之家。而景生到家,身已卒讫,数日乃苏,云:冥中见黄门侍郎严武、朔方节度张或然④。景生善《周易》,早岁兼与吕相讲授⑤,未终秩,遇吕相薨,乃命景生,请终余秩。时严、张俱为左右台郎⑥,顾吕而怒曰:景生未合来,固非冥间之所勾留⑦,奈何私欲而有所害?共请放回,吕遂然之。张尚书乃引景生,属⑧:两男,一名曾子,一名夫子,闰正月三日⑨,当起北屋,妨曾子新妇,为报止之,令速罢,当脱大祸。及景苏数日而后报其家,屋已立,其妻已亡矣。又说:曾子当终刺史,夫子亦为刺史,而不正拜⑩。后果如其言。

【注释】

① 河中:唐方镇之一。至德二载(757)置,治所在蒲州(不久升为河中府,今山西永济蒲州镇)。猗氏:古地名。在今山西临猗南。

② 胄子:国子学生员。《隋书高祖纪》:而国学胄子,垂将千数,州县诸生,咸亦不少。

③ 后乘:从臣的车马,亦泛指随从在后面的车马。唐皮日休《陪江西裴公游襄州延庆寺》:不署前驱惊野鸟,唯将后乘载诗人。

④ 严武(726765):字季鹰,华州华阴(今陕西华阴)人。初为拾遗,后任成都尹。两次镇蜀,以军功封郑国公。永泰元年(765)因暴病逝于成都,年四十。追赠尚书左仆射。严武虽是武夫,亦能诗。他与诗人杜甫友善,常以诗歌唱和。朔方:唐方镇,开元时置,治灵州(今宁夏灵武西南)。

⑤ 早岁:早年。宋陆游《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⑥ 台郎:官名。即尚书郎。东汉之制,取孝廉中之有才能者入尚书台,在皇帝左右处理政务,初入台称守尚书郎中,满一年称尚书郎,三年称侍郎。魏晋以后尚书各曹有侍郎、郎中等官,综理职务,通称为尚书郎。

⑦ 勾留:逗留,停留。唐白居易《春题湖上》: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⑧ 属(zhǔ):嘱咐,托付。

⑨ 闰:农历一年较回归年相差约十日二十一时,须置闰,即三年闰一个月,五年闰两个月,十九年闰七个月。每逢闰年所加的这个月称闰月。加在某月之后,称闰某月。

⑩ 正拜:正式拜官。宋朱弁《曲洧旧闻》:忠宣正拜后,尝留晁美叔同匕箸。

【译文】

景生是河中猗氏人。他对儒家经典十分精通,教了几十个国子学生员。年末要回家时,在路上遇到了已去世的相国吕谭,因为吕谭和景生是旧相识,所以吕谭就让景生坐在随从的马车里,带他走了。景生的学生都纷纷到景生家去报信。景生已经在家里了,并且已经死了,过了几天,景生又复活了,他说:在阴间见到了已故的黄门侍郎严武和朔方节度使张或然。景生精通《周易》,过去曾经给相国吕谭讲过,还没讲完,吕相国就去世了。这次吕相国把景生召到阴间,就是让他继续把剩余的讲完。当时,严武和张或然都任左右台郎,对吕谭生气地说:景生不应该来,阴间本来就不是景生逗留之地,怎么能够为了你个人的私欲而加害于他?两人共同请求吕谭把景生放回,他同意了。张或然就拉着景生,嘱咐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曾子,一个叫夫子,闰正月初三当盖北屋,但这座屋子会妨碍曾子新娶的妻子,替我告诉他,赶快停止建造,可免大患。等到景生复活后,过了几天才去告诉曾子家不要建北屋的事,然而房子已盖起来了,曾子的妻子也死了。景生在阴间时还听张或然说:曾子最终能当上刺史,夫子也能当上刺史,但得不到正式授予官职。后来果然都像他说的那样。

崔绍

崔绍者,博陵王玄 曾孙。其大父武①,尝从事于桂林。其父直,元和初亦从事于南海②,常假郡符于端州③。直处官清苦,不蓄羡财④,给家之外,悉拯亲故。在郡岁余,因得风疾,退卧客舍,伏枕累年。居素贫,无何,寝疾复久⑤,身谢之日,家徒索然。繇是眷属辈不克北归⑥。绍遂孜孜履善,不堕素业⑦。南越会府⑧,有摄官承乏之利⑨,济沦落羁滞衣冠。绍迫于冻馁,常屈至于此。贾继宗,外表兄夏侯氏之子,则绍之子婿⑩,因缘还往,颇熟其家。

【注释】

① 大父:祖父。《韩非子五蠹》: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

② 南海: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置,治番禺(今广东广州)。秦汉之际地入南越,西汉元鼎六年(前111)灭南越后复置。辖今广东滃江、大罗山以南,珠江三角洲及绥江流域以东。其后渐小。隋开皇九年(589)废。大业及唐天宝、至德时又曾分别改番州、广州为南海郡。

③ 假:谓授以代理官职。《晋书元帝纪》:东海王越之收兵下邳也,假帝辅国将军。郡符:郡太守的符印,亦借指郡太守。唐韩愈《祭马仆射文》:于泉于虔,始执郡符,遂殿交州,抗节番禺。端州:隋开皇九年(589)置。以境内端溪得名。唐辖境相当今广东肇庆、高要和佛山高明区。

④ 羡财:多余的钱财。唐元稹《授王播中书侍郎平章事兼盐铁使制》:国有羡财,而人不加赋。

⑤ 寝疾:卧病。《左传昭公七年》:寡君寝疾,于今三月矣。

⑥ 繇是:于是。表示后一事承接前一事,后一事往往是前一事引起的。繇,通由。《汉书游侠传序》: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力政争强。繇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不克:不能。《诗经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汉郑玄笺:克,能也。

⑦ 素业:清白的操守。《三国志魏书徐胡二王传》:徐邈清尚弘通,胡质素业贞粹可谓国之良臣,时之彦士矣。

⑧ 南越:亦作南粤。今广东、广西一带。《通典州郡古南越》:自岭而南,当唐虞三代,为蛮夷之国,是百越之地,亦谓之南越。会府:犹都会。宋文天祥《建康》:金陵古会府,南渡旧陪京。

⑨ 摄官承乏:指官位空着无人出任,暂且由自己承担。《左传成公二年》:敢告不敏,摄官承乏。杨伯峻注:摄,代也。承乏亦谦词,表示某事由于缺乏人手,只能由自己承当。此固当时辞令。

⑩ 子婿:女儿的丈夫,女婿。《史记张耳陈馀列传》: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鞲蔽,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

【译文】

崔绍是博陵王崔玄 的曾孙。他的祖父崔武曾在桂林做官。父亲崔直,元和初年也在南海做官,曾代理端州太守。崔直为官清苦,从不聚敛余财,所得薪俸除了养家糊口,就都周济了亲戚故旧。他在郡里待了一年多,因为得了中风病,退居客舍,卧床不起好几年。本来就很穷,无奈卧病又久,身死之日,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由此家眷也不能回归北方故土。崔绍于是勤勉行善,没有丧失清白的操守。南越会府可以安排代理官职,以帮助漂泊、沦落、客居的士大夫。崔绍迫于冻饿之苦,常常被迫无奈到这里来。贾继宗的外表兄夏侯氏的儿子,是崔绍的女婿,因为这层关系,交往甚密,对他家的事很熟悉。

大和六年,贾继宗自琼州招讨使改换康州牧①,因举请绍为掾属②。康之附郭县曰端溪③,端溪假尉陇西李彧,则前大理评事景休之犹子。绍与彧锡类之情④,素颇友洽。崔、李之居,复隅落相近。彧之家畜一女猫,常往来绍家捕鼠。南土风俗,恶他舍之猫产子其家,以为大不祥。彧之猫产二子于绍家,绍甚恶之,因命家童絷三猫于筐箧,加之以石,复以绳固筐口,投之于江。是后不累月,绍丁所出荥阳郑氏之丧⑤,解职,居且苦贫。孤孀数辈, 粥之费⑥,晨暮不充,遂薄游羊城之郡,丐于亲故。大和八年五月八日,发康州官舍,历抵海隅诸郡。至其年九月十六日,达雷州。

【注释】

① 康州:唐武德五年(622)设立南康州,兼置总管府,总管粤西一带六州军事。贞观十二年(638)改名康州。牧:即州牧。古代指一州之长。《尚书周官》: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宋蔡沈《集传》:州牧,各总其州者。汉成帝时改刺史为州牧。后废置不常。东汉灵帝时,再设州牧,掌一州军政大权。魏晋后废。后世借用为对州最高长官的尊称。

② 掾属:佐治的官吏。汉代自三公至郡县,都有掾属。人员由主官自选,不由朝廷任命。魏晋以后,改由吏部任免。

③ 附郭:属县。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景泰从龙二俞》:以审理正俞纲为太仆寺少卿,则嘉兴府之嘉兴县人也。以伴读俞山为鸿胪寺丞,则嘉兴府之秀水县人也。二邑俱吾郡附郭。

④ 锡类:同僚,朋辈。语出《诗经大雅既醉》: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汉郑玄笺:孝子之行非有竭极之时,长以与女之族类,谓广之以教导天下也。

⑤ 丁:当,遭逢。汉刘向《九叹惜贤》:丁时逢殃,可奈何兮。

⑥ (zhān)粥:稠的稀饭称为 ,稀的称为粥。后以 粥作为稀饭的统称。《后汉书樊宏传》:鯈字长鱼,谨约有父风。事后母至孝,及母卒,哀思过礼,毁病不自支,世祖常遣中黄门朝暮送 粥。

【译文】

大和六年,贾继宗由琼州招讨使改任康州的州牧,就荐举崔绍到州衙里任掾属。康州的属县有个端溪县,代理县尉陇西人李彧,是前任大理寺评事景休的侄子。崔绍与李彧有同僚的交情,处得很融洽。崔、李两家住得很近。李彧家里养了一只母猫,常常跑到崔绍家抓老鼠。南方有种民俗,厌恶别人家的猫在自己家里产崽,认为是很不吉利的事。李彧家的母猫在崔绍家生了两只小猫,崔绍十分厌恶,就让家童把三只猫拴在一个箩筐里,里面装上石头,又用绳子把筐口拴死,扔到了江里。此后不到一个月,崔绍遭逢母亲荥阳郑氏去世,解职,生活更加贫苦了。家里有好几辈的孤儿寡母,喝粥的钱都供不上,天天吃不饱饭。崔绍实在没办法,于是就去了广州,向亲戚朋友们乞求。大和八年五月八日,崔绍从康州官舍出发,走遍了海边的几个郡。到这年的九月十六日,到达了雷州。

绍家常事一字天王,已两世矣。雷州舍于客馆中,其月二十四日,忽得热疾,一夕遂重,二日遂殛。将殛之际,忽见二人焉,一人衣黄,一人衣皂①,手执文帖,云:奉王命追公。绍初拒之,云:平生履善,不省为恶,今有何事,被此追呼?二使人大怒曰:公杀无辜三人,冤家上诉,奉天符下降,令按劾。公方当与冤家对命,奈何犹敢称屈,违拒王命?遂展帖示。绍见文字分明,但不许细读耳。绍颇畏詟②,不知所裁。顷刻间,见一神人来,二使者俯伏礼敬。神谓绍曰:尔识我否?绍曰:不识。神曰:我一字天王也,常为尔家供养久矣,每思以报之。今知尔有难,故来相救。绍拜伏求救。天王曰:尔但共我行,必无忧患。王遂行,绍次之,二使者押绍之后。通衢广陌③,杳不可知际④。行五十许里,天王问绍:尔莫困否?绍对曰:亦不甚困,犹可支持三二十里。天王曰:欲到矣。逡巡,遥见一城门,墙高数十仞⑤,门楼甚大,有二神守之。其神见天王,侧立敬惧。更行五里,又见一城门,四神守之。其神见天王之礼,亦如第一门。又行三里许,复有一城门,其门关闭。天王谓绍曰:尔且立于此,待我先入。天王遂乘空而过⑥。食顷,闻摇锁之声,城门洞开,见十神人,天王亦在其间,神人色甚忧惧。更行一里,又见一城门,有八街,街极广阔,街两边有杂树,不识其名目。有神人甚多,不知数,皆罗立于树下⑦。八街之中,有一街最大。街西而行,又有一城门,门两边各有数十间楼,并垂帘。街衢人物颇众⑧,车舆合杂⑨,朱紫缤纷⑩,亦有乘马者,亦有乘驴者,一似人间模样。此门无神看守。更一门,尽是高楼,不记间数,珠帘翠幕,眩惑人目。楼上悉是妇人,更无丈夫,衣服鲜明,装饰新异,穷极奢丽,非人寰所睹⑪。其门有朱旗,银泥画旗,旗数甚多,亦有着紫人数百。

【注释】

① 皂:黑色。《史记五宗世家》: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皂布衣,自行迎,除二千石舍。

② 畏詟(zh):畏惧。

③ 通衢广陌:四通八达的宽广大路。

④ 杳:渺茫,深远,高远。

⑤ 仞:古代长度单位。周制八尺,汉制七尺。唐王之涣《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⑥ 乘空:腾空,凌空。《列子黄帝》: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

⑦ 罗:排列,广布。晋陶渊明《归园田居》: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⑧ 街衢:四通八达的街路。汉班固《西都赋》: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唐李善注:《说文》曰:街,四通也《尔雅》曰:四达谓之衢。

⑨ 车舆:车辆,车轿。《管子禁藏》:故圣人之制事也,能节宫室,适车舆以实藏,则国必富,位必尊。

⑩ 朱紫:古代高级官员的服色或服饰。谓红色、紫色的官服。唐白居易《偶吟》:久寄形于朱紫内,渐抽身入蕙荷中。

⑪ 人寰:人间,人世。南朝宋鲍照《舞鹤赋》:去帝乡之岑寂,归人寰之喧卑。

【译文】

崔绍家长时间地供奉一字天王,已经供了两代。崔绍到雷州后住在旅店里,当月二十四日,突然得了热病,一个晚上就很严重了,第二天就死了。临死的时候,崔绍忽然看见两个人,一个穿黄衣服,一个穿黑衣服,手里拿着公文对崔绍说:我们奉王的命令捉拿你。崔绍一开始抗拒,说:我一辈子都在做善事,从未做过恶,我犯了什么事,要被你们捉拿呢?两个使者大怒,说:你杀害了三个无辜的人,被害人告了你,上天下了公文,让按律审问你。你要与被害人对质,怎么还敢称屈,抗拒王命呢?说罢展开手中的公文。崔绍见上面的字写得很清楚,只是不许他细细地看。崔绍这时心里十分畏惧,不知道会如何裁决。顷刻间来了一个神人,两个使者赶快伏在地上叩拜。神人对崔绍说:你认识我吗?崔绍说:不认识。神人说:我就是一字天王,你家供奉我多年了,我常常想回报你。现在我知道你遭了难,所以特地来救你。崔绍跪伏在地下求一字天王相救。一字天王说:你尽管跟着我走,我保你不会有灾难。说完,一字天王就走了,崔绍紧随其后,那两个使者在崔绍身后押着。四通八达的宽广大路,不知其边际。走了五十多里,一字天王问崔绍:累不累?崔绍说:不太累,还能支撑再走二三十里。一字天王说:快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一个城门,城墙有几十丈高,门楼很高大,有两个神看守。神见一字天王来了,都敬畏地侧身站立。又走了五里,又看见一座城门,有四个神看守。这四个神见了一字天王后,表现得也像第一个城门前的神那样。再走三里多地,又有一座城门,但城门关着。一字天王对崔绍说:你先站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城去。说罢一字天王就腾空从城上飞去。过了一顿饭工夫,听见城门上的大锁有摇动声,城门大开,出现了十个神,一字天王也在中间,神们都很忧虑恐惧。又走了一里地,见一座城门。城里有八条街,街道十分宽阔,两边长满树木,叫不出树名。街上有很多的神,简直数不清有多少,都排列着站在树下。八条街中有一条街最大。顺这条街往西走,又有一座城门,门两侧各有几十间楼房,房门都挂着帘子。街上人很多,车轿混杂,高官繁多,有骑马的,也有骑驴的,与人世间的街市一模一样。这个城门没有神看守。又过了一道城门,尽是高楼,数不清有多少间,楼上的房门都挂着珠帘翠幕,看得人眼花缭乱。楼上全都是女人,没有一个男人。她们的衣服十分华丽,佩戴的首饰非常新奇,极尽高贵绚丽,非人间能见。每家门上都挂着红旗,用银粉绘制,数量很多,也有几百穿紫色衣服的人。

天王立绍于门外,便自入去。使者遂领绍到一厅,使者先领见王判官。既至厅前,见王判官着绿,降阶相见,情礼甚厚,而答绍拜,兼通寒暄,问第行①,延升阶与坐②,命煎茶。良久,顾绍曰:公尚未生。绍初不晓其言,心甚疑惧。判官云:阴司讳死,所以唤死为生。催茶,茶到,判官云:勿吃,此非人间茶。逡巡,有着黄人提一瓶茶来,云:此是阳官茶③,绍可吃矣。绍吃三碗讫。判官则领绍见大王,手中把一纸文书,亦不通入。大王正对一字天王坐,天王向大王云:只为此人来。大王曰:有冤家上诉,手虽不杀,口中处分,令杀于江中。天王令唤崔绍冤家,有紫衣十余人,齐唱喏走出④。顷刻间,有一人,着紫襕衫⑤,执牙笏⑥,下有一纸状,领一妇人来,兼领二子,皆人身而猫首。妇人着惨裙黄衫子⑦,一女子亦然,一男子亦然,着皂衫⑧。三冤家号泣不已,称崔绍非理相害。天王向绍言:速开口与功德⑨。绍忙惧之中,都忘人间经佛名目,唯记得《佛顶尊胜经》,遂发愿各与写经一卷。言讫,便不见妇人等。大王及一字天王遂令绍升阶与坐,绍拜谢大王,王答拜。绍谦让曰:凡夫小生,冤家陈诉,罪当不赦,敢望生回。大王尊重如是,答拜绍,实所不安。

【注释】

① 第行:犹行第,家族内同辈人的排行次第。

② 延:邀请。晋陶渊明《桃花源记》: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

③ 官茶:由官府生产经销或向官府纳税后销售的茶均称官茶。

④ 唱喏(rě):古代男子所行之礼,叉手行礼,同时出声致敬。

⑤ 襕(ln)衫:古代读书人的家常服饰。《宋史舆服志》:襕衫,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辟积。进士及国子生、州县生服之。

⑥ 牙笏:象牙手板,亦指朝笏。原为大臣朝见皇帝时所执用,其后道士在朝真或斋醮时也使用。

⑦ 惨:浅色。《宋史礼志》:群臣及军校以上,皆本色惨服。衫子:古代妇女穿的袖子宽大的上衣。五代马缟《中华古今注衫子背子》:衫子,自黄帝垂衣裳,而女人有尊一之义,故衣裳相连。始皇元年,诏宫人及近侍宫人,皆服衫子,亦曰半衣,盖取便于侍奉。

⑧ 皂衫:黑色短袖单衣。《宋史舆服志》:进士则幞头、襕衫、带,处士则幞头、皂衫、带。

⑨ 功德:泛指念佛、诵经、布施、放生等事。

【译文】

一字天王让崔绍在门外先站一会儿,自己先走进去了。那两个使者领崔绍来到一座大厅堂上,让他先见一见王判官。到了大堂前,穿绿袍的王判官谦逊地与崔绍相见,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并向崔绍回礼,嘘寒问暖,问兄弟间的排行。并请崔绍上座,还让人煎茶。过了半天,王判官才看着崔绍说:你还没有生。崔绍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很惊慌。王判官解释说:阴间忌讳说死字,所以把死叫作生。说完就催人快上茶,茶端上来以后,王判官说:这茶你不要喝,因为它不是人世间的茶。很快,有一个穿黄衣服的人提了一壶茶来,判官说:这才是阳间官茶,你可以放心喝了。崔绍喝了三碗茶。判官就带他去见大王,手里拿着一张公文,也不经通报就进了大殿。崔绍看见大王正和一字天王对面而坐,天王向大王说:我就是为这个人来向您求情的。大王说:有受害人上诉,尽管崔绍没有亲手杀人,但是他亲口下了命令,让别人把受害人杀死在江里的。天王命人传被崔绍杀害的人。有十几个穿紫衣的人,前来齐声叉手行礼。不一会儿,有一个人,穿着紫襕衫,手里拿着笏板,笏板下有一张状纸,领着一个女人上了堂,女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孩子,这三个人都是猫头人身。那女人穿着浅色裙子黄色上衣,一个女孩穿着同样的衣服,一个男孩穿着黑色短袖单衣。三个受害人在大堂上哭号不止,说崔绍无缘无故地杀害了他们母子。这时天王对崔绍说:你赶快答应为他们做功德。崔绍由于又慌又怕,竟一时想不起人间常念的佛经都有什么名目,只记得有一部《佛顶尊胜经》,就向母子三人许愿说为他们各自抄写一卷经文。刚说完,那三个告状的母子就消失了。大王和一字天王让崔绍到台阶上来,并让他坐下,崔绍向大王拜谢,大王也施礼回拜。崔绍谦让说:我是一个凡夫俗子,被受害人控告,是不该得到宽恕的,怎还敢期待生还。大王如此尊重,向我还礼,使我感到十分不安。

大王曰:公事已毕,即还生路。存殁殊途①,固不合受拜。大王问绍:公是谁家子弟?绍具以房族答之②。大王曰:此若然者,与公是亲家③,总是人间马仆射。绍即起申叙,马仆射犹子磻夫④,则绍之妹夫。大王问磻夫安在,绍曰:阔别已久,知家寄杭州。大王又曰:莫怪,此来奉天符令勘,今则却还人道。便回顾王判官云:崔子停止何处⑤?判官曰:便在某厅中安置。天王云:甚好。绍复咨启大王⑥:大王在生,名德至重,官位极崇,则合却归人天⑦,为贵人身,何得在阴司职?大王笑曰:此官职至不易得。先是杜司徒任此职,总滥蒙司徒知爱⑧,举以自代,所以得处此位,岂容易致哉。绍复问曰:司徒替何人?曰:替李若初。若初性严寡恕,所以上帝不遣久处此,杜公替之。绍又曰:无因得一至此,更欲咨问大王,绍闻冥司有世人生籍。绍不才⑨,兼本抱疾,不敢望人间官职,然顾有亲故,愿一知之,不知可否?曰:他人则不可得见,缘与公是亲情,特为致之。大王顾谓王判官曰:从许一见之⑩,切须诫约,不得令漏泄。漏泄之,则终身喑哑⑪。又曰:不知绍先父在此,复以受生?大王曰:见在此充职。绍涕泣曰:愿一拜觐,不知可否?王曰:亡殁多年,不得相见。

【注释】

① 存殁(m):生者和死者。唐杜光庭《户部张相公修迁拔明真斋词》:三箓定金明之典,功被人天;九幽悬玉匮之科,惠周存殁。

② 房族:同支宗亲的总称。

③ 亲(qng)家:姻戚的通称。《荀子非相》:弃其亲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

④ 犹子:侄子。《礼记檀弓》:丧服,兄弟之子犹子也。

⑤ 子:古代对士大夫的通称。宋赵彦卫《云麓漫钞》: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亦称子,若宣子、武子之类是也。

⑥ 启:启奏,禀告。《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

⑦ 人天:佛教语。六道轮回中的人道和天道。亦泛指诸世间、众生。

⑧ 知爱:赏识喜爱。《宋书谢灵运传》:灵运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从叔琨特知爱之。

⑨ 不才:不成材。自谦之辞。《左传成公三年》:二国治戎,臣不才,不胜其任,以为俘馘。

⑩ 从许:依从允许。《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⑪ 喑(yīn)哑:口不能言。《管子入国》:聋盲、喑哑、跛躄、偏枯、握递不耐自生者,上收而养之,疾。

【译文】

大王说:官司处理完,即可返回人间。生死两界不同,所以我不应该接受你的拜礼。大王问崔绍:您是谁家的子弟呢?崔绍说出自己的族系。大王说:您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我和您还是姻戚呢,我就是马总,人世间的马仆射。崔绍一听立刻站起来说,马仆射的侄子磻夫,就是崔绍的妹夫。大王问磻夫现在何处,崔绍说:与磻夫分别很久了,只知道他寄居在杭州。大王又说:这次捕捉您不要责怪我,我是奉了上天的命令审案子,现在放您返回人间吧。说着回头问王判官道:崔公现在什么地方歇息?王判官说:就在我厅中安置。天王说:很好。崔绍又问大王:大王在人间时,德高望重,官位颇尊,现在应该归入天界,成为仙人,怎么竟在阴司做官呢?大王笑着说:我这个官职也不是很容易得到的。我的前任是杜司徒,蒙他对我的错爱,才推荐我代替他,所以这个职位,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崔绍又问:那杜司徒又替换了谁的官职呢?大王说:杜司徒替换的是李若初。因为李若初施政过于严酷而失于宽厚,所以上帝不派他长期担任此官,就让杜司徒替换了他。崔绍又说:我偶然到此不容易,还想请问大王,我听说冥府有登记投生者的册子。我没有什么才能,又身患重病,不敢奢望升官了。然而我还有些亲友,我想知道一下他们的情况,不知可否?大王说:别人是绝对不许看的,然而看在您与我是亲戚的情分上,特别照顾您一下吧。大王回头对王判官说:允许他看一下,不过千万提醒他,不许让他有丝毫泄露。如果泄露,就会终身不能说话。崔绍又问:不知道我已故的父亲是仍在阴间,还是已经转世了呢?大王说:他现在此任职。崔绍哭着请求说:我想和先父见上一面,不知允许不允许?大王说:去世多年了,不能见面了。

绍起辞大王,其一字天王送绍到王判官厅中,铺陈赡给①,一似人间。判官遂引绍到一瓦廊下,廊下又有一楼,便引绍入门。满壁悉是金榜银榜,备列人间贵人姓名。将相二色②,名列金榜。将相以下,悉列银榜。更有长铁榜,列州县府僚属姓名。所见三榜之人,悉是在世人。若谢世者,则随所落籍③。王判官谓绍曰:见之则可,慎勿向世间说榜上人官职。已在位者,犹可言之。未当位者,不可漏泄,当犯大王向来之诫。世人能行好心,必受善报。其阴司诛责恶心人颇甚。绍在王判官厅中停止三日。旦暮严,打警鼓数百面,唯不吹角而已。绍问判官曰:冥司诸事,一切尽似人间,惟空鼓而无角,不知何谓?判官曰:夫角声者,象龙吟也④。龙者,金精也。金精者,阳之精也。阴府者,至阴之司。所以至阴之所,不欲闻至阳之声。绍又问判官曰:闻阴司有地狱,不知何在?判官曰:地狱名目不少,去此不远,罪人随业轻重而入之⑤。又问:此处城池人物,何盛如是?判官曰:此王城也,何得怪盛?绍又问:王城之人如海,岂得俱无罪乎,而不入地狱耶?判官曰:得处王城者,是业轻之人,不合入地狱。候有生关,则随分高下,各得受生⑥。

【注释】

① 赡给:周济救助。《后汉书安帝纪》:癸酉,调扬州五郡租米,赡给东郡、济阴、陈留、梁国、下邳、山阳。

② 色:种类。唐韩愈《国子监论新注学官牒》:伏请非专通经传,博涉坟史,及进士五经诸色登科人,不以比拟。

③ 落籍:除名,谓从簿籍中除去姓名。唐薛用弱《集异记僵僧》:司空薛公因令军卒之战伤疮重者,许其落籍。

④ 象:类似,好像。龙吟:龙鸣,亦形容箫笛类管乐器声音响亮。南朝梁刘孝先《咏竹诗》:谁能制长笛,当为吐龙吟。

⑤ 业:佛教名词,指善行、恶行的报应。

⑥ 受生:转世投胎。宋洪迈《夷坚志夷坚甲志俞一郎放生》:此人天年,尚余一纪,并有赎放物命已受生人身者三千余,合增寿二纪。

【译文】

崔绍站起来向大王告辞,由一字天王送崔绍到王判官的厅堂,厅堂里铺陈摆设的物品都与人间一样。王判官领着崔绍来到一个瓦廊下,那里又有一座楼房,判官领他进了门。只见满墙都是金榜和银榜,写满了人间贵人的姓名。为将为相的名字都列在金榜上。将相以下的官员都列在银榜上。还有一块长铁榜,上面写着州、府、县的官员及部属的姓名。崔绍看到的这三块榜上的人都是在世的官员。如果去世了,名字就没有了。王判官对崔绍说:看看就可以了,回去后千万不要对人说榜上人的官职。已经在位的说了尚不要紧,还没任命的,千万不能泄漏,否则就犯了刚才大王对你的警告。世上的人如果心地善良,就必会得到善报。如果作恶,那阴司惩罚恶人的法度是非常严厉的。崔绍在王判官厅里停留了三天。一早一晚警戒很严,敲击好几百面大鼓,但不吹号角。崔绍问判官说:阴间的各种事都与人间一样,唯有这只是敲鼓不吹号角,是什么原因呢?判官说:这是因为号角声很像龙吟声,龙是金精。金精就是阳气的精华。而阴曹地府是最阴的地方。这最阴的地方,是不能听到最有阳气的声音的。崔绍又问王判官:听说阴间有地狱,不知这地狱在哪里呢?判官说:地狱的名目不少,离这里不远,罪人按他们罪过的大小分别进入不同地狱。崔绍又问:这里的城市怎么那么繁华,城里人怎么那么多?判官说:这里是阴间的王城,繁华热闹又有什么奇怪的。崔绍又问:王城里人多似海,难道其中就没有犯罪的吗,他们怎么不入地狱呢?判官说:能够在王城里居住的,都是罪很轻的,不该入地狱。他们在这里等待机会,一旦有转世的机会,就会随着他们业力高低,各自转世投胎。

又康州流人宋州院官田洪评事①,流到州二年,与绍邻居。绍、洪复累世通旧,情爱颇洽。绍发康州之日,评事犹甚康宁②。去后半月,染疾而卒。绍未回,都不知之。及追到冥司,已见田生在彼。田崔相见,彼此涕泣。田谓绍曰:洪别公后来,未经旬日,身已谢世矣。不知公何事,忽然到此?绍曰:被大王追勘少事③,事亦寻了④,即得放回。洪曰:有少情事,切敢奉托⑤。洪本无子,养外孙郑氏之子为儿,已唤致得⑥。年六十,方自有一子。今被冥司责以夺他人之嗣,以异姓承家,既自有子,又不令外孙归本族,见为此事被勘劾颇甚⑦。令公却回,望为洪百计致一书与洪儿子⑧,速令郑氏子归本宗。又与洪传语康州贾使君,洪垂尽之年,窜逐远地,主人情厚,每事相依。及身殁之后,又发遣小儿北归,使道体归葬本土⑨,眷属免滞荒陬⑩。虽仁者用心,固合如是,在洪浅劣,何以当之。但荷恩于重泉,恨无力报。言讫,二人恸哭而别。

【注释】

① 流:古代五刑之一,把罪人放逐到远方。《新唐书刘幽求传》:帝密申右之,乃流幽求于封州。宋州:隋开皇十六年(596)置,治睢阳(后改宋城,今河南商丘)。唐辖境相当今河南商丘、虞城、宁陵、睢县、柘城、夏邑,安徽砀山,山东曹县、单县等地。

② 康宁:健康。《尚书洪范》: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③ 追勘:追究查问。

④ 寻:顷刻,不久。晋陶渊明《桃花源记》:未果,寻病终。了:完毕,结束。南唐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⑤ 奉托:犹拜托。唐锺辂《前定录裴谞》:少间有以奉托,幸一至逆旅。

⑥ 致得:招到。

⑦ 勘劾:谓核实定罪。宋欧阳修《论内臣冯承用与外任事札子》:窃以方今内外臣寮,若有罪犯,便须勘劾,依法行遣。

⑧ 百计:谓想尽或用尽一切办法。

⑨ 道体:犹玉体、贵体。《北史徐则传》:霜风已冷,海气将寒,偃息茂林,道体休悆。

⑩ 荒陬(zōu):荒远的角落。唐元稹《蛮子朝》:西南六诏有遗种,僻在荒陬路寻壅。

【译文】

另外,宋州的院官田洪,官职是评事,获罪被流放到康州两年,与崔绍是邻居。两家几辈均有交情,交往颇为融洽。崔绍离开康州之日,田洪还平安无事。崔绍离开康州半个月后,田洪就得病死了。因为崔绍还没回人间,所以根本不知道田洪的死讯。等到崔绍到阴间,已经看见田洪在那里了。两个人相见之后,都痛哭起来。田洪对崔绍说:自和您分别以后,不到十天我就死了,不知您怎么也突然来到阴间了呢?崔绍说:我被大王传来查问我一件小事,事情已处理完了,即将放我回人间。田洪说:我有一件小事,急切地想托付给您。我本来没有儿子,收养了外孙郑氏的儿子为子,已经成为事实了。但我六十岁时,得了一个儿子。现在我被阴司怪罪夺取别人的儿子,以异姓人作为子嗣,既然已经有了儿子,又不让外孙归回自己的本族。现在我正为这件事被追查得很紧。您回到人世后,希望想方设法替我传个信给我的儿子,让他赶快让郑氏的儿子归回他的宗族。再给康州的贾使君传个话,我田洪在垂老之年,被流放到边远地区,贾使君对我情意深厚,给予我很多帮助。我死后,又让我的儿子能扶柩回故土把我安葬,我的家眷也不至于困留在荒凉的僻壤穷乡。虽然说仁者之心,应当如此,但我田洪这样一个鄙陋的俗人,实在是担当不起。我如今在九泉之下,也是愧恨无力报答贾使君。说罢,田洪和崔绍痛哭着告别。

居三日,王判官曰:归可矣,不可久处于此。一字天王与绍欲回,大王出送。天王行李颇盛①,道引骑从,填塞街衢。天王乘一小山自行,大王处分与绍马骑,尽诸城门。大王下马拜别天王,天王坐山不下,然从绍相别。绍跪拜,大王亦还拜讫,大王便回。绍与天王自归。行至半路,见四人皆人身而鱼首,着惨绿衫,把笏②,衫上微有血污,临一峻坑立③,泣拜请绍曰:性命危急,欲堕此坑,非公不能相活。绍曰:仆何力以救公④?四人曰:公但许诺则得。绍曰:灼然得⑤。四人拜谢,又云:性命已蒙君放讫,更欲启难发之口,有无厌之求,公莫怪否?绍曰:但力及者,尽力而应之。曰:四人共就公乞一部《金光明经》,则得度脱罪身矣。绍复许,言毕,四人皆不见。却回至雷州客馆,见本身偃卧于床⑥,以被蒙复手足。天王曰:此则公身也,但徐徐入之,莫惧。如天王言,入本身便活。及苏,问家人辈,死已七日矣,唯心及口鼻微暖。苏后一日许,犹依稀见天王在眼前。又见阶前有一木盆,盆中以水养四鲤鱼。绍问此是何鱼,家人曰:本买充厨膳,以郎君疾殛,不及修理。绍曰:得非临坑四人乎?遂命投之于陂池中⑦,兼发愿与写《金光明经》一部⑧。

【注释】

① 行李:唐时称官府导从人员。《旧唐书温造传》:臣闻元和、长庆中,中丞行李不过半坊,今乃远至两坊,谓之笼街喝道,但以崇高自大,不思僭拟之嫌,若不纠绳,实亏彝典。

② 把:握,执。《战国策燕策》: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其胸。

③ 峻:高,陡峭。唐韩愈《送廖道士序》: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驶。

④ 仆:古时男子谦称自己。《战国策燕策》: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

⑤ 灼然:焦急的样子。宋蔡絛《铁围山丛谈》:于是章丞相作惭灼然而语公曰:是必以衣服故得罪矣,然愿少留。

⑥ 偃卧:仰卧,睡卧。《孙子兵法九地篇》: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卧者涕交颐。投之无所往者,诸、刿之勇也。

⑦ 陂(bēi)池:池沼,池塘。《尚书泰誓》: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百姓。

⑧ 发愿:佛教语,谓普度众生的广大愿心。后亦泛指许下愿心。

【译文】

崔绍住了三天,王判官说:你可以回家了,不可长时间停留在阴间。一字天王要和崔绍一同回去,大王送了出来。天王的导从人员特别多,开道的和骑马的随从,把整条街都堵塞了。天王驾着一座小山自己走,大王吩咐给崔绍一匹马当坐骑,送到城门外。大王下马拜别天王,天王坐在山上没下来,只是和崔绍一同和大王告别。崔绍跪拜施礼,大王也还拜了,之后就回去了。崔绍和天王一起回去。半路上,遇见了四个人,都是人身鱼头,穿着浅绿衫,手里拿着笏板,衣衫上有点点血迹,站在一个大深坑边上,一边哭拜一边向崔绍说:我们的性命危在旦夕,马上就要掉进这个深坑里,只有您能救我们几个人的性命。崔绍说:我有什么力量救你们呢?那四个人说:您只要答应救我们就行了。崔绍说:非常愿意。四个人连忙拜谢,又说:我们的性命已蒙您救了,还想提一个说不口的请求,确实是贪得无厌之求,请您不要怪罪我们。崔绍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尽力为你们办。那四个人说:我们四个人一同向您请求为我们抄一部《金光明经》,我们的罪身就可以获得超度了。崔绍又答应了,刚说完,那四个人就消失了。崔绍回到阳间,来到雷州的客舍,看见自己的身体还僵卧在床上,用被子盖着手脚。天王说:这就是你的肉身,你要慢慢进入你的身子,别害怕。崔绍按照天王的话,慢慢进入自己的肉身,就活过来了。苏醒后,问家中的亲人,才知道自己死去七天了,只有心和嘴、鼻子尚有一丝暖气。复活后过了一天多,崔绍还恍恍惚惚觉得天王在眼前。又看见院子台阶前有一个木盆,盆里用水养着四条鲤鱼。崔绍就问鱼是怎么回事,家里人说:原来是买了准备下厨做菜的,后来您突然得病死去,鱼就没来得及处理。崔绍说:这不就是在阴间要掉进深坑的那四个人吗?就让家里人把鱼投进池塘里,并发愿为它们抄写一部《金光明经》。

卢顼表姨

洛州刺史卢顼表姨常畜一猧子①,名花子,每加念焉。一旦而失②,为人所毙。后数月,卢氏忽亡。冥间见判官姓李,乃谓曰:夫人天命将尽,有人切论③,当得重生一十二年。拜谢而出。行长衢中④,逢大宅,有丽人,侍婢十余人,将游门屏⑤,使人呼夫人入,谓曰:夫人相识耶?曰:不省也。丽人曰:某即花子也。平生蒙不以兽畜之贱,常加育养。某今为李判官别室⑥。昨所嘱夫人者,即某也。冥司不俞其请⑦,只加一纪⑧,某潜以改十二年为二十,以报存育之恩。有顷李至,伏愿白之本名,无为夫人之号⑨,恳将力祈。李逡巡而至,至别坐语笑。丽人首以图乙改年白李⑩。李将让之⑪,对曰:妾平生受恩,以此申报,万不获一,料必无难之。李欣然谓曰:事则匪易⑫,感言请之切,遂许之。临将别,谓夫人曰:请收余骸,为瘗埋之。骸在履信坊街之北墙,委粪之中⑬。夫人既苏,验而果在,遂以子礼葬之。后申谢于梦寐之间⑭。后二十年,夫人乃亡也。

【注释】

① 常:通尝,曾经。猧(wō):小狗。

② 一旦:一天之间。《战国策燕策》: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

③ 切论:激切的议论。宋真德秀《跋二吴公帖》:盖正肃参大政时,朝列多君子,虽危言切论,数与小人忤,坐是不果相,然始终宠遇不少衰。

④ 长衢(q):大道。《古诗十九首青青陵上柏》: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⑤ 门屏:门与屏之间。

⑥ 别室:妾,侧室。《北史彭城太妃传》:彭城太妃尒朱氏,荣之女,魏孝庄后也,神武纳为别室。

⑦ 冥司:阴间的长官。俞:答应,允许。《汉书扬雄传》:上犹谦让而未俞也。

⑧ 一纪:岁星(木星)绕地球一周约需十二年,故古称十二年为一纪。《国语晋语》:文公在狄十二年,狐偃曰:蓄力一纪,可以远矣。三国吴韦昭注:十二年,岁星一周为一纪。

⑨ 无为:勿,不要,不必。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王丞相主簿欲检校帐下。公语主簿:欲与主簿周旋,无为知人几案间事。

⑩ 图乙:涂抹钩止,是修改文章的行为。或作涂乙。

⑪ 让:责备,谴责。《史记项羽本纪》:二世使人让章邯。

⑫ 匪:同非,不,不是。《诗经卫风氓》: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⑬ 委:抛弃,舍弃。《孟子公孙丑》: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⑭ 申谢:表示谢意。

【译文】

洛州刺史卢顼的表姨,曾经养了一只小狗,名叫花子,一直十分疼爱它。有一天,花子忽然丢失,被人打死了。过了几个月,卢氏忽然就死了。她到了阴间,见到一个姓李的判官,李判官对她说:夫人的阳寿快到了,但有人激切地为你争取,还能再得阳寿十二年。卢氏拜谢后走出来。她行走在阴间的大街上,看见一座高大的府第,里面有一个美人,被十几个婢女簇拥着,刚走到门与屏之间。美人叫人把卢氏请到家里,问卢氏说:夫人还认识我吗?卢氏说:不认识。美人说:我就是花子啊!承蒙您不以我是个畜生而轻视,长久地细心养育我。我现在是李判官的妾。昨天为您求情的,就是我。冥司没有答应我的请求,只给您加寿十二年,我偷偷地把十二年改为二十年,以报答您对我的养育之恩。过一会儿李判官就要来了,希望说出您的原名,而不是字号,我向他极力恳求。李判官很快就来了,坐在一旁说笑。美人先把涂改的年数告诉了李判官。李判官正要责备她,美人说:我平生得到夫人的恩惠,以此报答,只不过是报答了万分之一罢了,这事想来不会使您为难的。李判官高兴地答应说:这事虽然不好办,但念你如此诚心恳求,就答应你吧。美人和卢氏告别时说:请您把我的尸骸收起来,把我埋葬了。我的尸骸在履信坊街的北墙下,被人丢弃在粪坑里了。卢氏苏醒后,果然在所指的地方找到了花子的尸骸,就用埋葬子女的礼仪,把它埋葬了。后来,花子又给她托梦表示感谢。卢氏又活了二十年才去世。

狐诵通天经

裴仲元家鄠北,因逐兔入大冢,有狐凭棺读书①。仲元搏之不中②,取书以归,字不可认识。忽有胡秀才请见,曰行周,乃凭棺读书者。裴曰:何书也?曰:《通天经》,非人间所习。足下诚无所用③,愿奉百金赎之④。裴不应。又曰:千镒⑤。又不应。客怒,拂衣而起⑥。裴内兄韦端士⑦,已死,忽逢之,曰:闻逐兔得书,吾识其字。乃出示之。韦云:为胡秀才取尔。遂失不见。裴亦寻卒。

【注释】

① 凭:靠着。南唐李煜《浪淘沙》: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② 搏:拍,击。《史记田叔列传》:田叔取其渠率二十人,各笞五十,余各搏二十,怒之曰:王非若主邪?何自敢言若主!

③ 足下:对同辈、朋友的敬称,古时也用于对上。战国乐毅《报燕惠王书》:恐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

④ 奉:恭敬地用手捧着。《史记项羽本纪》: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百金:形容钱多。亦指昂贵的价值。《春秋公羊传隐公五年》:百金之鱼公张之。汉何休注:百金,犹百万也,古者以金重一斤,若今万钱矣。

⑤ 镒(y):古代的重量单位,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

⑥ 拂衣:挥动衣服。形容激动或愤激。汉杨恽《报孙会宗书》:是日也,拂衣而喜,奋袖低昂,顿足起舞。

⑦ 内兄:妻子的哥哥。《晋书阮籍传》:内兄潘岳每令鼓琴,终日达夜,无忤色。

【译文】

裴仲元的家在鄠北,他因追逐一只兔子而进入一座大坟墓,发现有一只狐狸正在靠着棺材读书。裴仲元击之,没有命中,便拿着狐狸读的那本书就回家了,但书上的字不认识。忽然有一位胡秀才请求接见,他的名字叫行周,是靠着棺材读书的那只狐狸。裴仲元说:是什么书?回答说:《通天经》,不是人世间所学习的。对您确实没有什么用处,我愿意送给您很多钱赎回来。裴仲元不答应。胡秀才又说:一千镒钱。裴仲元又没有答应。这位来客非常生气,挥动衣服就走了。裴仲元的妻兄韦端士,他已经死了,忽然来到这里,对裴仲元说:我听说你追逐兔子时得了一本书,我认识上面的字。于是裴仲元把书拿出来给他看。韦端士说:我为胡秀才取书的。说完就不见了。裴仲元不久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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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唐安定鹑觚今甘肃灵台人牛僧儒著。牛氏两度出任宰相,是中唐著名的作家,也是当时著名的传奇小说作家和诗人。《新唐书 ·艺文志》著录有10卷之多,宋《太平广记》辑录33篇。这些作品,大多写于贞元、元和之际,是作者为功名而奔走的那些年里精心写作的。牛氏嗜猎奇,所以文章有六朝志怪小说的遗风。《玄怪录》中的作品,精华与糟粕间杂。较有社会现实意义的,首推《郭元振》,言郭行侠仗义,除掉了为祸一方、残害百姓的乌将军猪奇, 成为人民拥戴的豪侠英雄。其爱情故事, 当以《崔书生》写得最好。《玄怪录》里还有数量不少的故事宣扬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玄怪录》盛行以后,后世多所追慕效仿。198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玄怪录》 单行本。

基础介绍

牛僧孺

牛僧孺

玄怪录译注译注,牛僧孺,玄怪录,卷十一牛僧孺卷十一_卷十一翻译,【题解】本卷共五篇。《华山客》写在华山隐居的党超元,晚上有一个美貌女子来访,她自称是修仙的狐女,要真正成仙,还要死于猎人之手一次,这是宿命。狐女请求他能够救她一命,使之能够最后成仙。党超元按照她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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