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诺皋下
【题解】
本篇共二十九条。其中如第X3.1条李简、第X3.4条郑琼罗、第X3.15条蜀郡豪家子、第X3.22条秦妇张氏、第X3.28条韦氏兄弟、第X3.29条阿措,篇幅较长,亦为传奇之体,尤其是最后一条,故事十分精彩,正当本篇压卷。
《酉阳杂俎》一书中,当以诺皋、支诺皋诸篇的文学价值最高,对后世小说创作产生了较大影响,尤其是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段成式、蒲松龄二人虽不同时而同乡,为今山东淄博之前贤后俊,据相关研究,蒲松龄《聊斋志异》取资于诸篇《诺皋》者,共有二十条左右。
X3.1开元末,蔡州上蔡县南李村百姓李简[1],痫疾卒[2]。瘗后十余日[3],有汝阳县百姓张弘义[4],素不与李简相识,所居相去十余舍[5],亦因病死,经宿却活,不复认父母妻子,且言:我是李简,家住上蔡县南李村,父名亮。遂径往南李村,入亮家。亮惊问其故,言:方病时,梦有二人著黄,赍帖见追。行数里,至一大城,署曰王城。引入一处,如人间六司院[6]。留居数日,所勘责事悉不能对。忽有一人自外来,称:错追李简,可即放还。一吏曰:李简身坏,须令别托生。时忆念父母亲族,不欲别处受生,因请却复本身。少顷,见领一人至,通曰:追到杂职汝阳张弘义。吏又曰:弘义身幸未坏,速令李简托其身,以尽余年。遂被两吏扶持却出城,但行甚速,渐无所知。忽若梦觉,见人环泣,及屋宇都不复认。亮访其亲族名氏及平生细事,无不知也。先解竹作[7],因自入房,索刀具,破蔑成器。语音举止,信李简也,竟不返汝阳。时成式三从叔父摄蔡州司户[8],亲验其事。昔扁鹊易鲁公扈、赵齐婴之心,及寤,互返其室,二室相谘[9]。以是稽之,非寓言矣[10]。
【注释】
[1]蔡州上蔡县:今属河南。
[2]痫疾:癫痫。
[3]瘗(y):埋葬。
[4]汝阳:今属河南。
[5]舍:三十里为一舍。
[6]六司:唐代府州设置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六官,合称六司,又称六曹。
[7]竹作:竹器制作。
[8]司户:州县佐吏名。唐制,在府称户曹参军,在州称司户参军,在县称司户,主管民户等。
[9]昔扁鹊易鲁公扈、赵齐婴之心四句:据《列子汤问篇》记载,鲁公扈、赵齐婴二人得病,共请扁鹊治疗,扁鹊认为鲁公扈天生志强而气弱,赵齐婴天生志弱而气强,建议用对换心脏的方法来进行治疗,于是给两人喝下毒酒,使之昏迷三天,然后对换两人的心脏,继而辅以神药,两人苏醒之后病就完全好了。后来,鲁公扈回到赵齐婴家里,家里的人全都不认他;赵齐婴回到鲁公扈家里,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两家打起了官司,扁鹊讲明了事情原委,事情得以平息。扁鹊,战国时名医,原名秦越人,渤海郡鄚(今河北任丘东北)人,家于卢国(今山东长清)。学医于长桑君,历游齐赵行医。
[10]寓言:有所寄托之辞。这里指虚构的故事。
【译文】
开元末年,蔡州上蔡县南李村百姓李简,因癫痫病去世了。安葬之后十多天,汝阳县有个百姓张弘义,和李简素不相识,居住地相距三百多里,也因病而死,过了一晚却又活了过来,再不认父母妻子,并且说:我是李简,家住上蔡县南李村,父名李亮。于是径直来到上蔡县南李村,进入李亮家。李亮很吃惊,问是何缘故,回答说:病着的时候,梦见有两个身穿黄衣的人,手持公文追捕我。走了几里路,到了一座大城,城门上题着王城两个字。他们把我带到一处地方,类似人间的六司院。在那里待了几天,审理追责的事情全都无法对答。忽然有一个人从外面进来,说:错抓了李简,马上放回去。一个吏员说:李简的肉身已经腐坏,要另外找个地方托生。当时我想念父母亲族,不愿意在别的地方托生,于是请求复还本身。不一会儿,只见带来一个人,通报说:追捕到杂职汝阳张弘义。吏员又说:张弘义的肉身幸好还没坏,速让李简借其肉身托生,享尽天年。我于是被两名吏员扶着走出城外,只是感觉走得非常快,其他的都不记得了。忽然好像一梦醒来,只见一群陌生人围着我哭,看看房屋,也都没有一点印象。李亮询问他亲戚的姓名以及生平细节,他无所不知。以前李简本来会编制竹器,于是他自己进屋,找来刀具,把竹子破成篾条,然后编成竹器。听那口音,看那举动,确实和早先的李简一模一样,最后他就留下了,没有返回汝阳。当时我的三从叔父任蔡州司户,亲自验证过这件事。想当年扁鹊让鲁公扈、赵齐婴互换心脏,两人苏醒之后,彼此回到对方家里,结果两家人打起了官司。由此看来,这事并不是编造的。
X3.2武宗六年[1],扬州海陵县还俗僧义本且死[2],托其弟,言:我死,必为我剃须发,衣僧衣三事[3]。弟如其言。义本经宿却活,言:见二黄衣吏追至冥司,有如王者问曰:此何州县?吏言:扬州海陵县僧。王言:奉天符沙汰僧尼[4],海陵无僧,因何作僧领来?令回,还俗了领来。僧遽索俗衣,衣之而卒。
【注释】
[1]武宗六年:唐武宗会昌六年(846)。
[2]扬州海陵县:今江苏泰州。还俗:出家人犯罪归家(自愿脱离出家生活,则称归俗)。
[3]僧衣三事:即三衣,亦即袈裟。见3.46条注[2]。
[4]天符沙汰僧尼:此指唐武宗会昌灭佛事。武宗崇信道教,深恶佛教,会昌五年(845)下诏毁佛,佛教称之为会昌法难。《资治通鉴》卷二四八:(会昌五年秋七月)上恶僧尼耗蠹天下,欲去之,道士赵归真等复劝之,乃先毁山野招提、兰若,敕上都、东都两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节度、观察使治所及同、华、商、汝州各留一寺,分为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十人,下等五人。余僧及尼并大秦穆护、祆僧皆勒归俗。寺非应留者,立期令所在毁撤,仍遣御史分道督之。财货田产并没官,寺材以葺公廨驿舍,铜像、钟磬以铸钱。(八月壬午)诏陈释教之弊,宣告中外。凡天下所毁寺四千六百余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大秦穆护、祆僧二千余人,毁招提、兰若四万余区。收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所留僧皆隶主客,不隶祠部。天符,天子诏书。
【译文】
武宗会昌六年,扬州海陵县有位因罪还俗的和尚义本,临死的时候,嘱托他弟弟说:我死后,一定要为我剃去胡须头发,穿上袈裟。弟弟依照他的话做了。过了一晚,义本却又活过来,说:只见两个黄衣吏员把我追捕到阴司,有位像冥王模样的问:这人来自哪处州县?吏员回答:扬州海陵县僧人。冥王说:奉天子诏令淘汰僧尼,海陵县没有僧人,为何把他当作僧人领了来?让他回去,还俗了再领来。义本随即要来俗衣,换下袈裟,然后去世了。
X3.3汴州百姓赵怀正,住光德坊[1]。太和三年,妻阿贺常以女工致利[2]。一日,有人携石枕求售,贺一环获焉[3]。赵夜枕之,觉枕中如风雨声。因令妻子各枕一夕,无所觉,赵枕辄复如旧。或喧悸不得眠,其侄请碎视之。赵言:脱碎之无所见[4],弃一百之利也。待我死后,尔必破之。经月余,赵病死。妻令侄毁视之,中有金银各一铤[5],如模铸者。所函铤处,无丝隙,不知从何而入也。铤各长三寸余,阔如巨臂[6]。遂货之,办其殓及偿债,不余一钱。阿贺今住洛阳会节坊,成式家雇其纫针,亲见其说。
【注释】
[1]光德坊:唐代长安城坊。
[2]女工:女子所从事的编织、刺绣等手工劳动。
[3]环:通镮,铜钱。
[4]脱:假如。
[5]铤:同锭,条块状金银。
[6]臂:同擘,拇指。
【译文】
汴州百姓赵怀正,家住长安城光德坊。大和三年,他妻子阿贺平时做些针线活挣钱。一天,有人拿着一方石枕叫卖,阿贺以很低的价钱买到手。赵怀正晚上枕着睡觉,觉得枕头里面好像有风雨之声。于是让老婆孩子各枕一晚,并无异常,赵怀正又枕着睡觉,枕中仍有风雨声。有时喧闹惊悸得让人睡不着觉,他侄子要弄碎看看。赵怀正说:倘若弄碎了又没有什么,就白损失了那些钱。等我死后,你再弄开看个究竟。一个多月以后,赵怀正病死。他妻子让侄儿砸碎石枕来看,里面有金条银条各一根,好像是模子铸的。放置金银条的地方,没有一丝缝隙,不知是怎样放进去的。金银条各长三寸多,比大拇指还粗。于是用它去置办丧事以及偿还债务,最后刚好用完。阿贺现在住在洛阳会节坊,我家曾雇用她做针线活,听她亲口说过。
X3.4成式三从房叔父某者[1],贞元末,自信安至洛[2],暮达瓜洲[3],宿于舟中,夜久弹琴,觉舟外有嗟叹声,止息即无。如此数四,乃缓轸还寝[4]。梦一女子,年二十余,形悴衣败,前拜曰:妾姓郑名琼罗,本居丹徒[5]。父母早亡,依于孀嫂。嫂不幸又殁,遂来扬子寻姨[6]。夜至逆旅,市吏子王惟举乘醉将逼辱,妾知不免,因以领巾绞项自杀,市吏子乃潜埋妾于鱼行西渠中。其夕,再见梦扬子令石义留,竟不为理。复见冤气于江,石尚谓非烟之祥[7],图而表奏。抱恨四十年,无人为雪。妾父母俱善琴,适听郎君琴声,奇音翕响[8],心感怀叹,不觉来此。寻至洛北河清县温谷[9],访内弟樊元则[10]。元则自少有异术,居数日,忽曰:兄安得此一女鬼相随,请为遣之。乃张灯焚香作法。顷之,灯后窣窣有声,元则曰:是请纸笔也。即投纸笔于灯影中。少顷,旋纸疾落灯前,视之,书盈于幅。书杂言七字,辞甚凄恨。元则遽令录之,言鬼书不久辄漫灭。及晓,纸上若煤污,无复字也。元则复令具酒脯纸钱,乘昏焚于道。有风旋灰,直上数丈,及聆悲泣声。诗凡二百六十二字,率叙幽冤之意,语不甚晓,词故不载。其中二十八字曰:痛填心兮不能语,寸断肠兮诉何处?春生万物妾不生,更恨魂香不相遇。
【注释】
[1]三从房叔父:即三从叔父,父亲的同高祖弟。
[2]信安:今浙江衢州。
[3]瓜洲:在今江苏扬州南,长江北岸。
[4]轸:弦轴,可转动以调节弦的松紧。
[5]丹徒:今江苏镇江。
[6]扬子:即扬子县,在今江苏扬州南。
[7]非烟之祥:《史记天官书》: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卿云见,喜气也。
[8]翕:和谐。
[9]河清县:在今河南孟州西南。
[10]内弟:妻子的弟弟。
【译文】
我的三从叔父某,贞元末年从信安去洛阳,傍晚到达瓜洲,住在船上,夜深时分弹琴,听到船外有叹息声,停下不弹,那叹息声也就随之消失了。一连几次都是如此,叔父就调松琴弦睡下了。梦见一位女子,二十多岁,形容憔悴,衣服破旧,上前施礼说:妾姓郑,名琼罗,原本家住丹徒。父母早亡,依靠寡嫂度日。嫂子不幸又去世了,只好到扬子县来寻访姨妈。晚上到一家客馆,市吏的儿子王惟举喝醉了酒前来逼辱,我知道难免此祸,就用领巾绞脖子自杀了,王惟举悄悄地把我埋在鱼行西面的沟渠里。那天晚上,我托梦给扬子县县令石义留,他到底也没为我申冤。我一团冤气浮现江面,石县令居然把这当作祥瑞之气,画成图画表奏朝廷。我抱恨四十年,没有人能为我昭雪。我的父母都擅长抚琴,刚才我听郎君的琴声,奇妙和谐,心生感叹,不由自主就来到这里。叔父随后到了洛阳北面河清县温谷,过访内弟樊元则。元则年轻时就懂法术,过了几天,忽然对我叔父说:兄长怎么让一个女鬼跟随着?我替你把她赶走吧。就点灯焚香作法。一会儿,听得灯后面有窣窣的声响,元则说:这是在索要纸笔。就把纸和笔投进灯影里。很快,那张纸打着旋落在灯前,一看,字写得满满的。写的是一首杂言七字诗,言辞凄惋,遗恨不尽。元则让人赶快抄下来,说鬼写的字一会儿就会消失不见。到天亮,那纸上仿佛被煤弄脏了,不见有字。元则又让人备好酒肉纸钱,黄昏时分在路边烧了。一阵风吹来,把纸灰旋起几丈高,这时只听得悲伤哭泣的声音。那首诗一共有二百六十二字,大略叙述含冤抱屈之意,语意不甚明了,所以这里不抄录全诗。其中有二十八字说:痛填心兮不能语,寸断肠兮诉何处?春生万物妾不生,更恨魂香不相遇。
X3.5庐州舒城县蚓[1] 成式三从房伯父,大和三年,任庐州某官。庭前忽有蚓出,大如食指,长三尺,白项,下有两足,足正如雀脚,步于垣下,经数日方死。
【注释】
[1]庐州舒城县:今属安徽。
【译文】
庐州舒城县的蚯蚓 我的三从伯父,大和三年,在庐州担任某职。庭院前忽然爬出一条蚯蚓,有食指粗,三尺长,白色的环节,下面有两只脚,就像鸟雀的脚,在墙垣下行走,过了几天才死。
X3.6荆州百姓孔谦蚓[1] 成式侄女乳母阿史,本荆州人,尝言:小儿时,见邻居百姓孔谦篱下有蚓,口露双齿,肚下足如蚿[2],长尺五,行疾于常蚓。谦恶,遽杀之。其年谦丧母及兄,谦亦不得活。
【注释】
[1]荆州:今属湖北。
[2]蚿:马陆,一种节肢动物,有很多对脚,也叫千足虫。
【译文】
荆州百姓孔谦家的蚯蚓 我侄女的乳母阿史,本为荆州人,曾说:小时候,看见邻居百姓孔谦家的篱墙下有条蚯蚓,嘴里露出一对牙齿,肚腹下的脚就像千足虫一样,长一尺五寸,比普通蚯蚓爬得快。孔谦很厌恶,就弄死了它。那年,孔谦的母亲和兄长都去世了,最后孔谦也死了。
X3.7越州有卢冉者[1],时举秀才[2],家贫未及入京,因之顾头堰,堰在山阴县顾头村,与表兄韩确同居,自幼嗜鲙,在堰尝凭吏求鱼。韩方寝,梦身为鱼,在潭有相忘之乐[3]。见二渔人,乘艇张网,不觉入网中,被掷桶中,覆之以苇。复睹所凭吏就潭商价,吏即揭鳃贯绠,楚痛殆不可忍。及至舍,历认妻子婢仆。有顷,置砧斫之[4],苦若脱肤。首落方觉,神痴良久。卢惊问之,具述所梦。遽呼吏,访所市鱼处,洎渔子形状,与梦不差。韩后入释,住祗园寺[5]。时开成二年,成式书吏沈郅家在越州,与堰相近,目睹其事。
【注释】
[1]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绍兴,即下文的山阴县。
[2]秀才:唐代科举考试科目之一。
[3]相忘之乐:游乐自在。《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4]斫:这里指刮去鱼鳞。
[5]祗园寺:即山阴大能仁寺。宋施宿《会稽志》卷七:大能仁禅寺,在府南二里一百四步,本晋许询舍宅,号祗园寺,后废。
【译文】
越州有个卢冉,当时被推举参加秀才科考试,家里贫穷,没赶上进京,于是去了顾头堰,这个堰在山阴县顾头村,去和表兄韩确同住。韩确从小喜欢吃鱼,曾让小吏去顾头堰买鱼。一天,韩确睡觉,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在水潭里快乐地游来游去。忽然看见两个渔夫,乘船撒网,不知不觉自己就进了网里,被扔进了桶里,上面用芦苇盖着。又看见曾经为自己买鱼的小吏来到水潭边,讲好价钱后,小吏就揭起鱼鳃穿上绳子,韩确疼痛难忍。到了家,挨个认出了老婆、孩子、婢女奴仆。一会儿,韩确被按在砧板上刮去鱼鳞,那种痛楚就像人被剥去皮肤一样。鱼头被剁下时,韩确才从梦中醒来,半天回不过神。卢冉很吃惊,问是怎么了,韩确把梦中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他。于是立刻叫来买鱼的小吏,一同去查访买鱼的地方,以及渔夫的长相,和梦境一点不差。韩确后来出家当了和尚,住在祗园寺。这是开成二年的事,我的书吏沈郅家在越州,邻近顾头堰,亲见此事。
X3.8曹州南华县端相寺[1],时尉李蕴至寺巡检[2],偶见尼房中,地方丈余,独高,疑其藏物。掘之数尺,得一瓦瓶,覆以木槃[3]。视之,有颅骨、大方隅颧下属骨两片,长八寸,开罅彻上,容钗股,若合筒瓦,下齐如截,莹如白牙。蕴意尼所产,因毁之。
【注释】
[1]曹州:今山东菏泽。南华县:在今山东菏泽西北。
[2]尉:县尉。
[3]槃:同盘。
【译文】
曹州南华县端相寺,有一次县尉李蕴到寺里例行检查,偶然发现尼姑的房间地上有一丈见方的一处冒得高些,怀疑那下面藏了东西。就命人在该处往下挖了几尺深,挖出一个瓦缸,用木盘盖着。揭开盖子看,里面有颅骨、大方隅颧下属骨两块,八寸长,有条裂缝贯穿,容得下一根簪子,如同合在一起的筒瓦,下面整整齐齐如同斩截,光滑莹白好像白牙。李蕴怀疑这是尼姑的私生子的遗骨,就把它毁掉了。
X3.9中书舍人崔嘏弟崔暇[1],娶李续女[2]。李为曹州刺史,令兵马使国邵南勾当障车[3]。后邵南因睡,忽梦崔、女在一厅中,女立于床西,崔暇在床东。女执红笺,题诗一首,笑授暇,暇因朗吟之。诗言:莫以贞留妾,从他理管弦。容华难久驻,知得几多年?梦后才一岁,崔暇妻卒。
【注释】
[1]崔嘏:元和十五年(820)登进士第。大中元年(847)为中书舍人。
[2]李续:族望赵郡(今河北邯郸)。早年曾为柳公绰幕僚,大中年间官至同州刺史,后转曹州刺史。
[3]兵马使:藩镇军职,掌兵权。勾当:办理。障车:唐人的一种婚嫁习俗,新妇到时,众人拥门塞巷,以至婚车不得通行,称为障车,因而就有障车文,内容多为祝颂之意。
【译文】
中书舍人崔嘏的弟弟崔暇,娶李续之女为妻。当时李续任曹州刺史,命兵马使国邵南负责障车的相关事项。后来国邵南睡觉时梦见崔暇和李续之女同在一厅之内,女子立在床西,崔暇立在床东。女子手拿一张红笺,题了一首诗,笑着递给崔暇,崔暇就朗声吟诵起来。诗曰:莫以贞留妾,从他理管弦。容华难久驻,知得几多年?国邵南此梦后才一年时间,崔暇的妻子就去世了。
X3.10李正己[1],本名怀玉,侯希逸之内弟也[2]。侯镇淄青[3],署怀玉为兵马使。寻构飞语[4],侯怒,囚之,将置于法。怀玉抱冤无诉,于狱中累石象佛,默期冥报。时近腊日[5],心慕同侪,叹吒而睡,觉有人在头上语曰:李怀玉,汝富贵时至。即惊觉,顾不见人,天尚黑,意甚怪之。复睡,又听人谓曰:汝看墙上有青乌子噪,即是富贵时至。及觉,复不见人。有顷,天曙,忽有青乌数十如雀,飞集墙上。俄闻三军叫呼,逐出希逸,坏锁取怀玉,扶知留后[6]。成式见台州乔庶说[7],乔之先官于东平[8],目击其事。
【注释】
[1]李正己(733781):本名怀玉,高丽人,生于营州(今辽宁朝阳)。初为营州副将,后至折冲将军,永泰元年(765)授平卢、淄青节度观察使,赐名正己。加检校尚书右仆射,封饶阳郡王。
[2]侯希逸(720781):营州人。天宝末年为平卢裨将,乾元元年(758)授平卢节度使,宝应元年(762)加授平卢、淄青节度使。永泰元年(765)召还京师,拜检校右仆射。
[3]镇淄青:即平卢、淄青节度使。管淄、青、登、莱诸州,在今山东东部。
[4]构:构陷。飞语:蜚语。
[5]腊日:腊八。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十二月八日为腊日。谚语:腊鼓鸣,春草生。村人并击细腰鼓,戴胡头,及作金刚力士以逐疫。
[6]知:主持,掌管。留后:官名。唐代宗广德元年(763),以梁崇义为山南东道节度使留后,留后之名始于此。中晚唐时期,藩镇力量强大,遍及内地,诸节度使或父死子继,或以亲信为留后,或有军士叛将自立,也称留后,自择将吏,邀命朝廷,皇帝不能控制。
[7]台州:今浙江临海。
[8]东平:即东平郡,治所在须昌(今山东东平西北)。
【译文】
李正己,本名怀玉,是侯希逸的妻弟。侯镇守淄青,任命怀玉为兵马使。不久为蜚语构陷,侯大怒,把他囚禁起来,准备绳之以法。怀玉含冤无处诉说,就在监狱里用石头堆成佛像,默默期待冥冥之中会有善报。当时已近腊八,心里羡慕同僚,辗转叹息,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只觉有人在他头上说:李怀玉,你的富贵就要到了。李怀玉一下醒过来,四顾不见有人,天色还没亮,心里很诧异。一会儿又睡着了,又听得有人对他说:你看那墙上有乌鸦乱叫,就是富贵之时到了。醒来,还是没看见人。一会儿天亮了,忽然有几十只黑乌鸦飞集在墙上。不久只听得三军大噪,驱逐侯希逸,弄坏锁链放出李怀玉,拥立他做了留后。这是我听台州乔庶说的,乔的先人在东平做官,亲历其事。
X3.11河南少尹韦绚[1],少时常于夔州江岸见一异虫。初疑棘针一枝,从者惊曰:此虫有灵,不可犯之,或致风雷。韦试令踏地惊之,虫伏地如灭,细视地上,若石脉焉。良久,渐起如旧。每刺上有一爪,忽入草,疾走如箭,竟不知是何物。
【注释】
[1]河南:唐玄宗开元元年(713),改洛州为河南府,治所在洛阳。少尹:职官名。府州副职。韦绚(801866?):京兆(今陕西西安)人。宰相韦执谊之子,诗人元稹的女婿,刘禹锡的门人。长庆元年(821)自襄阳赴夔州,投谒夔州刺史刘禹锡问学,大和五年(831)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幕府巡官。开成末年,自左补阙为起居舍人。累官吏部员外郎、江陵少尹、义武军节度使。著有《刘宾客嘉话录》、《戎幕闲谈》二书,前***载其早年在夔州时所闻刘禹锡之谈话,后***载其在西川幕府时李德裕所谈古今异事。
【译文】
河南少尹韦绚,年轻时曾在夔州长江岸边看见一只奇异的虫。先以为是一枝荆棘,侍从吃惊地说:这种虫子通灵,不能伤它,否则会风雨大作。韦绚让侍从试着踏地惊动它,虫俯伏在地仿佛消失了一样,仔细看地上,如同石头的纹路。过了很久,虫子渐渐起身,又恢复先前的样子。每根刺上都有一个爪子,忽然跑进草丛里,快得像射箭一样,最终也不知是什么虫子。
X3.12永宁王相涯三怪[1]。淅米匠人苏润[2],本是王家炊人,至荆州方知,因问王家咎征[3],言宅南有一井,每夜常沸涌有声,昼窥之,或见铜厮罗[4],或见银熨斗者,水腐不可饮。又王相内斋有禅床[5],柘材丝绳[6],工极精巧,无故解散,各聚一处,王甚恶之,命焚于灶下。又长子孟博晨兴,见堂地上有凝血数滴,踪至大门方绝,孟博遽令铲去,王相初不知也。未数月及难[7]。
【注释】
[1]永宁:长安城永宁里。王相涯:即为王涯(?835),太原人。贞元二十年(804)召充翰林学士,历官右拾遗、工部侍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后出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大和三年(829)为太常卿,七年以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封代国公,大和九年(835)甘露之变被杀。
[2]淅米:淘米。
[3]咎征:天灾的征验。
[4]铜厮罗:铜制的盥洗器。
[5]禅床:坐禅之床。
[6]柘(zh):柘树,一种落叶乔木或灌木,木质坚硬而细密。
[7]难:指甘露之变。《旧唐书王涯传》:(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李训事败,文宗入内,涯与同列归中书会食,未下箸,吏报有兵自阁门出,逢人即杀。涯等苍惶步出,至永昌里茶肆,为禁兵所擒,并其家属奴婢,皆系于狱。仇士良鞫涯反状,涯实不知其故,械缚既急,搒笞不胜其酷,乃令手书反状,自诬与训同谋乃腰斩于子城西南隅独柳树下。
【译文】
永宁王涯相国遇难之前有三件怪事。有个淘米的匠人名叫苏润,本是王涯家里的厨工,到了荆州大家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于是问他王家出事之前有无征兆,他说王宅南边有一口井,每到夜间井水经常沸腾有声,白天往井里看,有时看见铜厮罗,有时看见银熨斗,水有恶臭味,不能饮用。另外,王相国内室有禅床,是用柘材和丝绳制成的,做工极为精巧,无缘无故就散架成了几堆,王相国心里很是厌恶,命人拿到灶间去烧了。还有,他的长子孟博早上起来,看见堂内地上有几滴凝结的血迹,一直滴到大门口才完,孟博急忙命人铲掉,王相根本不知道这事。没过几个月,王家就遭难了。
X3.13许州有一老僧[1],自四十已后,每寐熟,即喉声如鼓簧[2],若成韵节。许州伶人伺其寝,即谱其声,按之丝竹,皆合古奏。僧觉,亦不自知。二十余年如此。
【注释】
[1]许州:今河南许昌。
[2]鼓簧:吹笙。
【译文】
许州有个老和尚,从四十岁以后,每次睡熟喉咙里都会发出像吹笙的声音,有如乐曲。许州的乐工趁他睡觉时,把这声音记成乐谱,在琴上弹奏出来,很合乎古乐的节奏。老和尚醒后,也不知道这事。二十多年来一直如此。
X3.14荆有魏溪[1],好食白鱼[2],日命仆市之。或不获,辄笞责。一日,仆不得鱼,访之于猎者可渔之处,猎者绐之曰:某向打鱼,网得一麛[3],因渔而获,不亦异乎?仆依其所售,具白于溪。溪喜曰:审如是,或有灵矣。因置诸榻,日夕荐香火,历数年不坏,颇有吉凶之验。溪友人恶溪所为,伺其出,烹而食之,亦无其灵。
【注释】
[1]荆:荆州。
[2]白鱼:白鲢。
[3]麛(m):幼鹿。
【译文】
荆州人魏溪喜欢吃白鱼,天天叫仆人去买。买不到就要打骂。一天,仆人没买到鱼,就向一位渔夫打听什么地方可以捕到鱼,渔夫欺骗他说:我前些天打鱼,网到一头幼鹿,打鱼竟然得到一头野兽,这事岂不神异?仆人信了这话就买下了,回家讲给魏溪听。魏溪高兴地说:果真如此,这鹿可能有灵。于是把幼鹿摆放在木榻上,日夜焚香上供,过了几年也没腐坏,还真有点吉凶灵验。魏溪的朋友厌恶他干的这事,趁他外出时,把幼鹿煮熟吃了,也没见什么异常。
X3.15成都坊正张和[1] 蜀郡有豪家子,富拟卓、郑[2],蜀之名姝,无不毕致。每按图求丽,媒盈其门,常恨无可意者。或言:坊正张和,大侠也,幽房闺稚,无不知之,盍以诚投乎?豪家子乃具籝金箧锦[3],夜诣其居,具告所欲,张欣然许之。异日,谒豪家子,偕出西郭一舍,入废兰若,有大像岿然[4]。与豪家子升像之座,坊正引手扪佛乳揭之,乳坏成穴,如碗,即挺身入穴,因拽豪家子臂,不觉同在穴中。道行十数步,忽睹高门崇墉[5],状如州县。坊正叩门五六,有丸髻婉童启迎,拜曰:主人望翁来久矣。有顷,主人出,紫衣贝带,侍者十余,见坊正甚谨。坊正指豪家子曰:此少君子也[6],汝可善待之。予有切事须返,不坐而去。言已,失坊正所在。豪家子心异之,不敢问。主人延于堂中,珠玑缇绣[7],罗列满目。又有琼杯,陆海备陈。饮彻[8],命引进妓数四,支鬟撩鬓,缥若神仙。其舞杯闪球之令[9],悉新而多思。有金器容数升,云擎鲸口,钿以珠粒[10]。豪家子不识,问之,主人笑曰:此涎皿也[11],本拟伯雅[12]。豪家子竟不解。至三更,主人忽顾妓曰:无废欢笑,予暂有所适。揖客而退,骑从如州牧[13],列烛而出。豪家子因私于墙隅[14],妓中年差暮者,遽就谓曰:嗟乎,君何以至是?我辈早为所掠,醉其幻术,归路永绝。君若要归,第取我教。授以七尺白练,戒曰:可执此,候主人归,诈祈事设拜,主人必答拜,因以练蒙其头。将曙,主人还,豪家子如其教。主人投地乞命曰:死妪负心,终败吾事,今不复居此。乃驰去。所教妓即共豪家子居。二年,忽思归,妓亦不留,大设酒乐饯之。饮既阑,妓自持锸[15],开东墙一穴,亦如佛乳,推豪家子于墙外,乃长安东墙堵下。遂乞食方达蜀。其家失已多年,意其异物,道其初始信。贞元初事。
【注释】
[1]坊正:吏职名。一坊之长。
[2]卓、郑:卓王孙和程郑,皆汉武帝时蜀郡临邛富室。
[3]籝(yng):盛物的竹筐、竹笼之类。箧(qi):箱子。
[4]岿(kuī)然:高大独立。
[5]崇墉:高墙。
[6]少君子:对年轻男子的美称。
[7]缇(t)绣:华贵的丝绣。缇,橘红色的丝织物。
[8]彻:结束。
[9]舞杯:即杯柈舞,晋代舞名。有柈舞,晋太康中加杯,以手接杯盘反复而舞,故名。闪球:具体不详。舞杯、闪球,这里均为酒令名。
[10]钿:镶嵌。
[11]涎(xin)皿:接涎水的容器。许逸民《酉阳杂俎校笺》:此所谓涎皿者,盖谓豪家子至此,定有慕欲而垂涎之事,当用此器承接其口水,故下云此器本拟伯雅(可受七升),语含讥讽也。
[12]伯雅:古酒器名。其大可容七升。
[13]州牧:州郡长官。唐代称刺史。
[14]私:这里指小便。
[15]锸(chā):铁锹一类掘土的工具。
【译文】
成都坊正张和 蜀郡有个富家子,家里富有可比卓王孙和程郑,蜀中有名气的美女,无一不被他搜罗到手。他经常照着图画寻求美女,媒人踏破了他家门槛,也没有一个他中意的。有人告诉他说:坊正张和,是位大侠,哪家有待嫁深闺的佳丽,他都一清二楚,你何不诚心地去请他帮帮忙?富家子就备好成筐的金银锦缎,晚间到了张和家里,向他述说了自己的心思,张和爽快地答应了。过了几天,张和来找富家子,同出西城三十里外,进入一处废弃的寺院,里面有座大佛像高高耸立。张和与富家子登上佛像底座,张和伸手摸着佛像乳房的位置用力一揭,弄出一个碗大的洞口,张和挺身钻了进去,又扯着富家子的手臂,富家子不知不觉就同在洞中了。在通道中行走了十多步,忽然看见一处高墙大门,就像州县城墙一样。张和敲了五六下门,有个圆髻的清秀小童开门出迎,行礼说:主人早就盼望您老人家来了。一会儿,主人出来,身着紫衣,系贝壳装饰的华贵腰带,随从有十多人,主人见到张和,很是恭谨。张和指着富家子说:这位少公子,你要好好款待他。我有急事须马上回去,没时间坐了。话音刚落,张和就不见了。富家子心怀诧异,又不敢问。主人请他进入堂中,但见珠玉锦绣,琳琅满目。又有玉杯斟满美酒,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酒毕,主人命人带进几位歌妓,鬟髻云鬓,撩云拨雨,恍然如同神仙。她们所行的舞杯、闪球酒令,都很新奇,颇有奇思妙想。有一件几升大的金器,云朵的装饰托着一个鲸鱼样的大口,镶嵌着各种珠宝。富家子不认识,就问,主人笑着说:这是涎器,本来准备用伯雅的。富家子竟然听不出话里有话。到三更时分,主人忽然回头对众妓说:你们继续陪着公子欢宴,我暂时出去一趟。说完作个揖就走了,看他的随从有如州牧的架势,都持着蜡烛列队而出。富家子躲到墙角小便,有位年龄大些的歌妓走过来说:哎呀,您怎么到了这里?我们这些人很早就被他抢掠来了,被他的幻术所迷惑,一辈子回不了家。您如果想回家,只管听我指点。就拿给他一条七尺长的白练,叮嘱说:您拿着这条白练,等主人回来,您就假装有事相求向他跪拜,他必然要回拜,您就趁机用这白练蒙住他的头。天快亮时,主人回来了,富家子就依那歌妓所教行事。主人倒在地上叫喊饶命,说:那该死的婆娘负心,到底坏了我的事,再也不能住这里了。说完骑马飞驰而去。此后,那位歌妓就和富家子同居。两年后,富家子忽然想要回家,那歌妓也不挽留,大摆酒宴为他饯行。酒宴散了,歌妓亲自拿把铁锹在东墙上挖开一个洞,就如先前佛乳处的洞一样,把富家子从洞口推出墙外,一看,竟然在长安东城墙的墙根下。富家子沿途乞讨,回到蜀中。家里人因为他失踪多年,都以为是个怪物,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这才相信。这是贞元初年的事。
X3.16兴元城固县有韦氏女[1],两岁能语,自然识字,好读佛经。至五岁,一县所有经悉读遍。至八岁,忽清晨薰衣靓妆,默存牖下[2]。父母讶移时不出,视之,已蜕衣而失,竟不知何之。荆州处士许卑得于韦氏邻人张弘郢。
【注释】
[1]兴元:唐兴元府,治所在今陕西汉中。城固县:今属陕西。
[2]默存:默坐不动而神游他方。
【译文】
兴元府城固县有个韦家女孩,两岁能说话,没人教自己就会认字,喜欢读佛经。到五岁,全县所有的佛经都读完了。八岁时,忽然一天清晨用香薰衣梳洗妆扮,然后默默坐在窗下,一动不动。父母奇怪她为何很长时间不出来,进去一看,只剩下衣服在那里,人已不知到何方去了。荆州处士许卑听韦氏邻居张弘郢说过这事。
X3.17忠州垫江县县吏冉端[1],开成初父死,有严师者善山冈[2],为卜地,云:合有生气群聚之物。掘深丈余,遇蚁城,方数丈,外重雉堞皆具[3],子城谯橹[4],工若雕刻。城内分径街,小垤相次[5],每垤有蚁数千,憧憧不绝[6],径甚净滑。楼中有二蚁,一紫色,长寸余,足作金色;一有羽,细腰稍小,白翅,翅有经脉,疑是雌者。众蚁约有数斛。城隅小坏,上以坚土为盖,故中楼不损。既掘露,蚁大扰,若求救状。县吏遽白县令李玄之,既睹,劝吏改卜。严师伐其卜验[7],为其地吉。县吏请迁蚁于岩侧,状其所为,仍布石,覆之以板。经旬,严师忽得病若狂,或自批触,秽詈叫呼[8],数日不已。玄之素厚严师,因为祝祷,疗以雄黄丸方愈。
【注释】
[1]忠州:治所在今重庆忠县。垫江县:今属重庆。
[2]善山冈:长于看风水。
[3]雉堞:城上的矮墙。
[4]子城:附属于大城的小城,如内城及附郭的月城。谯橹:城门上用于望敌守御的望楼。
[5]垤(di):蚂蚁做窝时堆在穴口的小土堆。这里代指蚁穴。
[6]憧憧: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7]伐:矜耀。
[8]詈(l):骂。
【译文】
忠州垫江县县吏冉端,开成初年时他父亲去世,有个名叫严师的擅长看风水,帮忙挑选了一块墓地,说:这里应有生物群居。掘地一丈多深,挖出一座蚁城,几丈见方,外城矮墙俱全,内城和望楼,精细得如同雕刻一般。城里街道纵横,蚁穴整齐排列,每处蚁穴有几千只蚂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道路非常干净和光滑。楼里有两只蚂蚁,其中一只是紫色的,一寸多长,脚是金色的;另一只有羽毛,体形略小,细腰,白色的翅膀,翅膀上有脉络,可能是只雌的。蚂蚁总共约有几斛之多。一处城角略有损坏,因为上面有硬土做盖子,所以中楼完好。这座蚁城被掘开以后,蚁群纷纷扰攘,好像是求救的样子。冉端急忙禀报县令李玄之,李玄之来看了,劝冉端另找一块墓地。那严师自以为是,坚持这块地选得好。冉端要求把蚁城迁到岩边,而且按照原来的样子,安放石块,最后上面再用板子盖上。过了十天,严师忽然得病,像是疯了,一会自己打耳光,一会儿乱骂粗话,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李玄之一向和严师交好,就为他祝祷,给他服下雄黄丸,病才好。
X3.18朱道士者,太和八年常游庐山,憩于涧石,忽见蟠蛇如堆缯锦,俄变为巨龟。访之山叟,云是玄武[1]。
【注释】
[1]玄武:道教里所说的北方之神,其形似龟,也称龟蛇合体。
【译文】
有个朱道士,大和八年曾游览庐山,在涧石上休息,忽然看见盘伏的蛇有如一堆锦缎,一会儿又变成一只巨龟。朱道士问山里的老人,回答说这是玄武。
X3.19朱道士又曾游青城山丈人观[1],至龙桥,见岩下有枯骨,背石平坐,接手膝上[2],状如钩锁,附苔络蔓,色白如雪。云祖父已尝见,不知年代。其或炼形濯魄之士乎[3]?
【注释】
[1]青城山:道教第五洞天,在今四川都江堰。
[2]接手:道教存修念咒时的动作,指两手相接,手指勾在一起。
[3]炼形:即太阴炼形。见2.23条注[5]。濯魄:道教术语。涤净魂魄。南朝陶弘景《真诰》卷七:玉斧清净藻洁,久斋濯魄,心近于仙,故假象以通梦也。
【译文】
朱道士又曾经游览青城山丈人观,到一处名为龙桥的地方,看见山岩下有具枯骨,背对石头平坐,两手相接,放在膝上,手指勾连在一起如同锁链一样,骨骼颜色雪白,上面长着苔藓挂着藤蔓。朱道士说他的祖父已曾见过,不知过了多少年代。这大概就是炼形濯魄的道士吧?
X3.20武宗之元年,戎州水涨[1],浮木塞江。刺史赵士宗召水军接木,约获百余段。公署卑小地窄,不复用,因并修开元寺。后月余日,有夷人,逢一人如猴,著故青衣,亦不辨何制,云:关将军差来采木[2],今被此州接去,不知为计,要须明年却来取。夷人说于州人。至二年七月,天欲曙,忽暴水至。州城临江枕山,每大水,犹去州五十余丈。其时水高百丈,水头漂二千余人,州基地有陷深十丈处,大石如三间屋者堆积于州基。水黑而腥,至晚方落,知州官虞藏玘及官吏,才及船投岸。旬月后[3],旧州地方干,除大石外,更无一物。惟开元寺玄宗真容阁,去本处十余步,卓立沙上,其他铁石像,无一存者。
【注释】
[1]戎州:今四川宜宾。
[2]关将军:即为三国时蜀汉大将关羽(?220)。死后被道教崇奉为关圣帝君、伏魔真君。
[3]旬月:满一个月。
【译文】
武宗会昌元年,戎州江水暴涨,漂浮的木头填满了江道。刺史赵士宗招来水军打捞浮木,共捞大约一百多根。戎州官署低矮,地方狭窄,用不了这么多,于是剩下的木头就用来修建开元寺。此后一个多月,有夷人碰见一个像猴子样的人,身着旧青衣,从衣饰看不出是何身份,说:关将军派我来采木,如今全被这州收走,没办法,明年还得来取。夷人把这话转告给州里人。到第二年七月,一天,天快亮时,忽然发大水。州城临江靠山,每次发大水,距州城都还有五十多丈。此番大水,高达百丈,水面漂浮着两千多人,州城城基有的地方深陷十丈,有的地方堆积着三间屋那么大的石头。江水发黑而腥臭,到晚上水头才落下,州署官员虞藏玘和其他官员才能够乘船靠岸。一个月后,州城原址水干了,除了遍地大石头外,一无所有。只有开元寺玄宗真容阁,被冲到距原处十多步的地方,矗立在沙滩上,其他的铁像、石像,全都被冲走了。
X3.21成都乞儿严七师,幽陋凡贱,涂垢臭秽不可近,言语无度,往往应于未兆,居西市悲田坊[1]。常有帖衙俳儿干满川、白迦、叶珪、张美、张翱等五人为火[2],七师遇于涂,各与十五文,勤勤若相别为赠之意。后数日,监军院宴[3],满川等为戏以求衣粮。少师李相怒[4],各杖十五,递出界。凡四五年间,人争施与。每得钱帛,悉用修观。语人曰:寺何足修。方知折寺之兆也[5]。今失所在。
【注释】
[1]悲田坊:周济贫穷之所,各州府皆有设置。
[2]帖衙俳儿:经常出入官府的俳优艺人。火:同伴,后作夥。
[3]监军:即监军使。职官名。唐代中后期,朝廷为加强对各大方镇的控制,派遣皇帝身边的亲信宦官至镇,负责监视刑赏、奏察违谬之事。
[4]少师:职官名。李相:即为李固言,赵郡(今河北赵州)人。开成年间以平章事出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后为右仆射,改检校司空兼太子少师。
[5]折寺之兆:指唐武宗会昌灭佛事。见X3.2条注[4]。
【译文】
成都乞丐严七师,其貌不扬,凡俗卑下,身上沾满污垢,臭不可闻,说话没条理,但常常能预知未来,居住在西市悲田坊。曾有经常出入官府的俳优干满川、白迦、叶珪、张美、张翱等五人结伴同行,七师在路上遇见他们,给了他们每人十五文钱,满是依依惜别的样子。过后几天,监军在院里宴客,满川等人演戏讨要工钱。少师李固言大怒,把他们每人杖责十五下,押解出界。前后四五年间,人们争着给严七师施舍钱物。每次得了施舍,他都用来修道观。他对人说:寺院没什么可修的。后来才知道这是朝廷将要拆毁寺院的预言。现在不知道严七师在何方。
X3.22荆州百姓郝惟谅,性粗率,勇于私斗。武宗会昌二年寒食日,与其徒游于郊外,蹴鞠角力[1],因醉于墦间[2]。迨宵分,方始寤,将归。历道左里余,值一人家,室绝卑陋,虽张灯而颇昏暗。遂诣乞浆,睹一妇人,姿容惨悴,服装羸弊,方向灯纫缝。延郝,以浆授郝,良久谓郝曰:知君有胆气,故敢陈情。妾本秦人,姓张氏,嫁于府衙健儿李自欢[3],自欢自太和中戍边不返。妾遘疾而殁,别无亲戚,为邻里殡于此处,已逾一纪,迁葬无因。凡死者肌骨未复于土,魂神不为阴司所籍,离散恍惚,如梦如醉。君或留念幽魂,亦是阴德,使妾遗骸得归泉壤,精爽有托,斯愿毕矣。郝谓曰:某生业素薄,力且不办,如何?妇人云:某虽为鬼,不废女工。自安此,常造雨衣,与胡氏家佣作,凡数岁矣,所聚十三万,备掩藏固有余也。郝许诺而归。迟明,访之胡氏,物色皆符,乃具以告,即与偕往殡所,毁瘗视之,散钱培榇[4],缗之数如言[5]。胡氏与郝哀而异之,复率钱与同辈合二十万,盛其凶仪,瘗于鹿顶原。其夕,见梦于胡、郝。
【注释】
[1]蹴鞠:踢毬。
[2]墦(fn):坟墓。
[3]健儿:士卒。
[4]榇(chn):棺材。
[5]缗(mn):穿铜钱用的绳子。这里代指钱。
【译文】
荆州百姓郝惟谅,性情粗率,最好打架斗殴。武宗会昌二年寒食节,他和同伙一起到郊外游玩,踢毬摔跤,酒喝醉了就睡在墓地里。到夜半时分才醒过来,准备回家。顺道左走了一里多,路边有户人家,房子十分低矮,虽是点着灯仍很昏暗。于是进去讨水喝,看见一个妇人,容貌憔悴,神情凄惨,衣服破旧,正对着灯做针线。她请郝进屋,拿浆水给他喝,踌躇一阵,对郝惟谅说:我知道您很有胆量,所以才敢向您诉说。我本是关中人,姓张,嫁给府衙役卒李自欢,自欢自从大和年间戍守边境就再没回来。后来我生病去世,此地别无亲戚,是邻居把我的灵柩停放在此处,已经过了十二年,想要迁葬也没条件。凡是死了的人,如果遗体没有埋进土里,阴魂就不被阴司收录,魂离魄散,恍惚如梦游离不定。您倘若可怜我游魂无归,使我的遗骨能入土为安,精魂有托,既了却我的心愿,也算是您积了阴德。郝对她说:我家里贫寒,财力有限,怎么办呢?妇人说:我虽然是鬼,但没丢下女工。自从安葬在这里,就制作雨衣,为胡家帮工做活,这么多年积攒有十三万,用来重新安葬应该足够了。郝惟谅答应了她,然后回家了。第二天天快亮时,就去胡家打听,一看情形和那女鬼说的相同,就把事情告诉了姓胡的,两人当即一同前往停放灵柩的地方,清理一看,散钱堆放在棺材外面,钱数和女鬼说的相合。胡氏和郝惟谅既是哀怜,又觉诧异,又和朋友们凑了些钱,合计有二十万,隆重地举办了丧仪,把她安葬在鹿顶原。当晚,女鬼托梦给胡、郝二人,表示感谢。
X3.23衡岳西原近朱陵洞[1],其处绝险,多大木、猛兽。人到者率迷路,或遇巨蛇不得进。长庆中,有头陀悟空[2],常裹粮持锡[3],夜入山林,越兕侵虎[4],初无所惧。至朱陵原,游览累日,扪萝垂踵,无幽不迹。因是跰䟗[5],憩于岩下,长吁曰:饥渴如此,不遇主人。忽见前岩有道士,坐绳床[6]。僧诣之,不动,遂责其无宾主意,复告以饥困。道士欻起[7],指石地曰:此有米。乃持䦆㔉石[8],深数寸,令僧探之,得陈米升余。即著于釜,承瀑敲火煮饭。劝僧食,一口未尽,辞以未熟。道士笑曰:君飧止此,可谓薄分。我当毕之。遂吃硬饭。又曰:我为客设戏。乃处木袅枝[9],投盖危石[10],猿悬鸟跂[11],其捷闪目。有顷,又旋绕绳床,劾步渐趍[12],以至蓬转涡急,但睹衣色成规,倏忽失所。僧寻路归寺,数日不复饥渴矣。
【注释】
[1]衡岳:衡山。宋张君房《云笈七签》卷二七:(三十六小洞天)第三南岳衡山洞,周回七百里,名曰朱陵洞天,在衡州衡山县,仙人石长生治之。
[2]头陀:梵语音译。意译为抖擞,即抖擞衣服、饮食、住处三种贪着之行法。通常也把行脚乞食的僧人称为头陀。
[3]锡:锡杖。
[4]兕:雌犀牛。这里代指猛兽。
[5]跰䟗(pin zhī):同胼胝,手脚长茧。
[6]绳床:一种可折叠、有靠背和扶手的轻便坐具。
[7]欻(xū):忽然。
[8]㔉(zh):挖。
[9]袅(niǎo)枝:枝条摇动。
[10]投盖:自投其身以盖物。
[11]跂(qǐ):踮起脚。这里形容像鸟儿站在枝头的样子。
[12]劾步:快步。趍(qū):同趋。
【译文】
衡山西原靠近朱陵洞,那里极为险要,有很多大树、猛兽。人到这里都会迷路,有的会遇到大蛇不能前进。长庆年间,有个名叫悟空的头陀,曾带着干粮手持锡杖,夜间进入山林,驱赶老虎猛兽,一点也不害怕。到了朱陵原,游览了好几天,在山间牵着藤萝悬空穿行,走遍所有深幽之处。因此脚上长了茧子,在岩下休息,长叹说:如此饥渴,也见不着个人。忽然看见前方岩边有位道士坐在绳床上。悟空上前去见他,那道士一动不动,悟空就责怪他无宾主之礼,又说自己饥饿困顿。道士很快站起来,指着石地说:这里有米。就拿镢头在石上挖,挖了几寸深,让悟空伸手去拿,得到一升多陈米。道士随即把米放在锅里,接些瀑布水,打燃火做饭。饭好了请悟空吃,悟空一口没咽完,就说饭没熟吃不下。道士笑道:您只吃这一点,可谓福分太薄。待我全部吃完。于是就吃光了硬饭。又说:我为你表演一番。说完飞身跃上树梢,又张臂紧贴危石,像猿猴挂在树上,又如鸟儿站在枝头,真是眼花缭乱,令人目不暇接。一会儿,又绕着绳床快步走,越来越快,最后就像飞蓬旋转,漩涡急流,只见衣服颜色旋成一个圆圈,突然一下子人就不见了。悟空寻路回到寺里,一连几天不饿也不渴。
X3.24严绶镇太原[1],市中小儿如水际泅戏,忽见物中流流下,小儿争接,乃一瓦瓶,重帛幂之[2]。儿就岸破之,有婴儿长尺余,遂走,群儿逐之。顷间,足下旋风起,婴儿已蹈空数尺。近岸舟子遽以篙击杀之。发朱色,目在顶上。
【注释】
[1]严绶(746822):蜀人。贞元十七年(801)为检校工部尚书,兼太原尹,充河东节度使。太原:时为河东节度使治所。
[2]幂:覆盖。
【译文】
严绶镇守太原,城里的小孩子们到河边玩水,忽然看见一个东西顺流而下,小孩子们纷纷去抢,原来是个瓦瓶,用几层布覆盖着。小孩子们拿到岸上摔破了,里面有个一尺多长的婴儿,起身就跑,一群小孩子跟着就追。转眼间,只见婴儿脚下一阵旋风,凌空升到几尺高。正巧有位船夫靠岸,举起篙一下把它打死了。这婴儿头发是红色的,眼睛长在头顶上。
X3.25王哲,虔州刺史[1],在平康里治第西偏[2],家人掘地,拾得一石子,朱书其上曰修此不吉。家人揩拭,转分明,乃呈哲。哲意家人惰于畚锸,自磨,朱深若石脉。哲甚恶之。其年哲卒。
【注释】
[1]虔州:今江西赣州。
[2]平康里:即平康坊。唐代长安城坊。
【译文】
王哲,虔州刺史,在京城平康坊修建西偏房,家人挖地时捡到一枚石子,上面有红字是修此不吉。家人擦拭石头,字迹越发清晰,就拿给王哲。王哲猜想是家人懒于修建编的谎话,亲自磨石头验视,那红字就像石头的纹理一样深。王哲心里十分厌恶。当年王哲就去世了。
X3.26世有村人供于僧者,祈其密言[1],僧绐之曰:驴。其人遂日夕念之。经数岁,照水,见青毛驴附于背。凡有疾病魅鬼,其人至其所立愈。后知其诈,咒效亦歇。
【注释】
[1]密言:这里指僧人持念的禁咒之类。
【译文】
当世有个村民供养和尚,祈求和尚教给他秘咒,和尚欺骗他说:驴。这人于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念。过了几年,他到水边照见自己,发现有头青毛驴附在背上。凡是人家有疾病邪祟,这人一到病就好了。后来明白是和尚骗他,咒语也就不灵了。
X3.27秀才田瞫云:太和六年秋,梁州西县百姓妻[1],产一子,四手四足,一身分两面,项上发一穗,长至足。时朝伯峻为县令。
【注释】
[1]西县:在今陕西勉县西。
【译文】
秀才田瞫说:大和六年秋,梁州西县有家百姓,妻子生下一个孩子,四只手,四只脚,全身背面和正面相同,脖子上有一绺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脚。当时朝伯峻任西县县令。
X3.28韦斌虽生于贵门[1],而性颇厚质,然其地望素高[2],冠冕特盛。虽门风稍奢,而斌立朝侃侃[3],容止尊严,有大臣之体。每会朝,未常与同列笑语。旧制,群臣立于殿庭,既而遇雨雪,亦不移步于廊下。忽一旦,密雪骤降,自三事以下[4],莫不振其簪裾,或更其立位,独斌意色益恭,俄雪甚至膝。朝既罢,斌于雪中拔身而去,见之者咸叹重焉。斌兄陟[5],早以文学识度著名于时,善属文,攻草隶书。出入清显,践历崇贵,自以门地才华[6],坐取卿相,而接物简傲,未常与人款曲[7]。衣服车马,犹尚奢侈[8]。侍儿阉竖,左右常数十人。或隐几搘颐[9],竟日懒为一言。其于馔羞,犹为精洁,仍以鸟羽择米。每食毕,视厨中所委弃,不啻万钱之直。若宴于公卿,虽水陆具陈,曾不下箸。每令侍婢主尺牍,往来复章,未常自札,受意而已,词旨重轻,正合陟意,而书体遒利,皆有楷法,陟唯署名。自谓所书陟字如五朵云,当时人多仿效,谓之郇公五云体[10]。尝以五彩纸为缄题[11],其侈纵自奉,皆此类也。然家法整肃,其子允,课习经史,日加诲励,夜分犹使人视之。若允习读不辍,旦夕问安,颜色必悦。若稍怠惰,即遽使人止之,令立于堂下,或弥旬不与语。陟虽家僮数千人,应门宾客,必遣允为之,寒暑未尝辍也,颇为当时称之。然陟竟以简倨恃才,常为持权者所忌。
【注释】
[1]韦斌(?755):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武则天朝宰相韦安石之子。唐玄宗时,历官秘书丞、中书舍人、太常卿等职。
[2]地望:地位和名望。
[3]侃侃:从容刚直的样子。
[4]三事:即三公。太师、太傅、太保。
[5]斌兄陟:即为韦陟(696760)。历官洛阳令、吏部郎中、礼部侍郎,天宝年间屡贬。肃宗时官御史大夫、太常卿等。
[6]门地:门第。
[7]款(kuǎn)曲:殷勤应酬。
[8]犹:同尤。
[9]隐几搘(zhī)颐:倚着几案,以手托颊。搘,同支。
[10]郇(xn)公:韦陟之父韦安石于景云元年(710)改封郇国公,天宝年间,韦陟袭爵。
[11]缄题:信函的封题。
【译文】
韦斌虽然生于显贵门第,而生性淳厚朴实,但他的地位名望一向很高,衣着特别讲究。虽然门风略显奢侈,但韦斌身在朝堂从容刚直,仪态举止高贵尊严,很有大臣的气局。每次上朝,从不和同僚说笑。旧例规定,群臣上朝站在殿庭,若是遇上雨雪,也不能移到廊下躲避。忽然有天早上,突降暴雪,从三公以下的官员,无不掸掸帽子,抖抖衣服,或是换个地方站立,只有韦斌站立不动,神情越发恭敬,很快积雪就没到膝盖。散朝了,韦斌从积雪里拔出脚,从容而去,看见的人都十分感叹敬重。韦斌的兄长韦陟,很早就以文学和见识为当时所知,擅长作文,精通草书、隶书。他门第高贵,官位清显,自认为凭着自己的门第和才华,可以稳稳当当做个公卿宰相,因而待人简慢高傲,从不和他人随便应酬。衣服车马,尤为奢侈。侍奉左右的婢女奴仆常有几十人。有时倚着几案托着腮,整天一言不发。饮食方面尤其讲究精美整洁,一直用鸟羽择米。每次用餐完毕,看那厨房里丢弃的东西,岂止价值万钱。若是参加公卿的宴会,即使山珍海味齐全,也不见他动一下筷子。通常情况下,都让侍女负责写东西,书信往来,自己从不动笔,只是授意而已,写出的文章词意之轻重,正好合乎韦陟的意思,而且字体遒劲流利,大有章法,韦陟只是署个名罢了。他曾说自己写的陟字像五朵云彩,当时人多有仿效,称之为郇公五云体。一度用五彩纸作信函的封题,他的奢侈无度追求享受的生活,大略如此。但是他的家法严整,儿子韦允学习经史,他每天都加以教诲训诫,晚上还让人去看看是否在学习。如果韦允苦读不怠,早晚问安的时候他就和颜悦色。如果稍有懈怠,就马上让人去提醒,并且让韦允在堂下罚站,有时甚至十多天都不和儿子说话。韦陟虽然有家人几千人,但到门口酬应宾客的事,必定派韦允去,不论寒暑都是如此,这一点很受当时舆论称赞。但是韦陟到底是太过于恃才倨傲,经常为权贵所忌恨。
X3.29天宝中,处士崔玄微,洛东有宅,耽道[1],饵术及茯苓三十载[2]。因药尽,领童仆辈入嵩山采芝[3],一年方回。宅中无人,蒿莱满院。时春季,夜间风清月朗,不睡,独处一院,家人无故辄不到。三更后,有一青衣云:君在院中也。今欲与一两女伴过至上东门表姨处,暂借此歇,可乎?玄微许之。须臾,乃有十余人,青衣引入。有绿裳者前曰:某姓杨氏。指一人曰:李氏。又一人曰:陶氏。又指一绯衣小女曰:姓石名阿措。各有侍女辈。玄微相见毕,乃坐于月下,问行出之由,对曰:欲到封十八姨。数日云欲来相看,不得,今夕众往看之。坐未定,门外报封家姨来也,坐皆惊喜出迎。杨氏云:主人甚贤,只此从容不恶,诸处亦未胜于此也。玄微又出见封氏,言词泠泠[4],有林下风气[5]。遂揖入坐,色皆殊绝,满座芬芳,馥馥袭人[6]。命酒,各歌以送之,玄微志其一二焉。有红裳人与白衣送酒,歌曰: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青年对芳月。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又白衣人送酒,歌曰: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至十八姨持盏,性颇轻佻,翻酒污阿措衣。阿措作色曰:诸人即奉求,余不奉畏也。拂衣而起。十八姨曰:小女弄酒[7]。皆起,至门外别,十八姨南去,诸人西入苑中而别,玄微亦不至异[8]。明夜又来,云:欲往十八姨处。阿措怒曰:何用更去封妪舍,有事只求处士,不知可乎?诸女皆曰:可。阿措来言曰:诸女伴皆住苑中,每岁多被恶风所挠,居止不安,常求十八姨相庇。昨阿措不能低回[9],应难取力。处士倘不阻见庇,亦有微报耳。玄微曰:某有何力,得及诸女?阿措曰:但求处士每岁岁日[10],与作一朱幡,上图日月五星之文[11],于苑东立之,则免难矣。今岁已过,但请至此月二十一日,平旦,微有东风,即立之,庶可免也。玄微许之,乃齐声谢曰:不敢忘德!各拜而去,玄微于月中随而送之。逾苑墙,乃入苑中,各失所在。乃依其言,至此日立幡。是日,东风振地,自洛南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玄微乃悟,诸女曰姓杨、姓李,及颜色衣服之异,皆众花之精也。绯衣名阿措,即安石榴也[12]。封十八姨,乃风神也。后数夜,杨氏辈复至愧谢,各裹桃李花数斗,劝崔生:服之,可延年却老。愿长如此住,护卫某等,亦可致长生。至元和初,玄微犹在,可称年三十许人。
【注释】
[1]耽道:沉溺于道术。
[2]术(zh):草名。菊科术属植物的泛称,有白术、苍术等数种。茯苓:寄生在山中腐朽的松树根上,形状像甘薯,古人认为食之可以长生不老。
[3]嵩山:中岳。
[4]泠泠:声音清越。
[5]林下风气:风致闲雅飘逸。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贤媛》: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6]馥馥:香气浓盛。
[7]弄酒:酒醉使性子。
[8]至:或作知。
[9]低回:迁就,迎合。
[10]岁日:农历新年第一天。
[11]五星:水、金、火、木、土五星。
[12]安石榴:石榴。
【译文】
天宝年间,处士崔玄微,在洛阳东边有座宅第,他沉溺道术,服术和茯苓三十年。因为药用完了,就带着僮仆进入嵩山采灵芝,一年后才回来。宅中无人,院里长满野草。当时正值春季,夜间月朗风清,崔玄微没有睡,独自待在一个院子里,家人没事就不来。三更以后,只见一位身着青衣的人前来说:您在这院里呢。我要和几位女伴到上东门表姨那里去。路过这里暂时歇歇,行吗?玄微同意了。一会儿,青衣人带进来十多个人。有位身着绿衣的上前说:我姓杨。指着其中一人说:李氏。又指另一人说:陶氏。又指着一位红衣少女说:姓石,名叫阿措。每人都各有侍女。玄微和她们一一相见,然后坐在月下,询问她们为何出行,回答说:要到封十八姨那里去。她几天来都说要来看我们,没来,今晚我们一起去看她。还没坐好,门外通报说封家姨来了,众女都惊喜地出门迎接。杨氏说:这里主人很贤良,这个地方清静,很不错,其他地方都比不上这里。玄微又出来会见封氏,只觉她语音清越,颇有闲雅飘逸之风。于是相互揖让入坐,众女容貌美艳绝伦,满座芬芳浓香袭人。她们命人摆酒,各自唱支歌来助酒,玄微只记下了其中的一两首。有位红衣女向白衣女敬酒,唱道: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青年对芳月。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白衣女又敬酒,唱道: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到十八姨举杯,表现颇为轻薄不够庄重,打翻了酒弄脏了阿措的衣服。阿措翻脸说:大家都奉承你巴结你,我不求你也不怕你。一拂衣袖站了起来。十八姨离席说道:小女子撒酒疯。大家都站起来送到门外,十八姨向南而去,众女子也作别进入西苑,崔玄微也没醒悟出异常之处。第二晚,这些女子又来了,说:要到十八姨那里去。阿措生气地说:何必又到封老妇那里去,有什么事只求处士帮忙,不知行不行?众女子都说:行。阿措上前对玄微说:我和众女伴都住在西苑里,每年常被恶风摧残,居止不得安宁,经常乞求十八姨庇护。昨晚阿措不能迁就她,估计得不到她的帮助了。处士您如果愿意庇护我们,会有些微的回报。玄微说:我有什么能力,可以庇护各位姑娘?阿措说:只求处士在每年第一天,为我们制作一面红色的旗幡,画上日月五星的图案,在苑的东边竖起来,我们就可以免遭灾难。今年岁日已经过了,就请在本月的二十一日黎明,东风微起时就竖起来,就可免难。玄微答应了,众女齐声道谢说:不敢忘记您的大德!各自施礼而去,玄微在月下送别她们。只见她们越过苑墙,进入西苑,转眼都不见了。玄微照她们所说的,在二十一日那天竖起绘有日月五星的朱幡。那天,东风从洛阳南边卷地而来,折树摧花,飞沙走石,而西苑里繁花似锦,一动不动。玄微这才明白,那些女子所谓姓杨、姓李,以及衣服颜色各自不同,都是苑里众花的花神。那位名叫阿措的红衣女,就是石榴仙。封十八姨,就是风神。过了几晚,杨氏等众花神又来道谢,各自带着几斗桃花、李花,劝崔生服用,说:服用了这些花,可以推迟衰老,延年益寿。希望您一直这样住在这里,庇护我等,您也可以长生不老。到元和初年,玄微还健在,看那容貌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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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成式
酉阳杂俎译注译注,续集,卷三,段成,酉阳杂俎段成式续集卷三,支诺皋下【题解】本篇共二十九条。其中如第X3.1条李简、第X3.4条郑琼罗、第X3.15条蜀郡豪家子、第X3.22条秦妇张氏、第X3.28条韦氏兄弟、第X3.29条阿措,篇幅较长,亦为传奇之体,尤其是最后一条,故事十分精彩,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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