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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炜

2024-09-15 〔裴铏传奇〕 裴铏 传奇 裴铏 崔炜

贞元中,有崔炜者,故监察向之子也。向有诗名于人间,终于南海从事。炜居南海,意豁然也,不事家产,多尚豪侠。不数年,财业殚尽,多栖止佛舍。

时中元日,番禺人多陈设珍异于佛庙,集百戏于开元寺。炜因窥之,见乞食老妪,因蹶而覆人之酒瓮,当垆者殴之,计其直,仅一缗耳。炜怜之,脱衣为偿其所直,妪不谢而去。异日又来,告炜曰:谢子为脱吾难,吾善灸赘疣,今有越井冈艾少许奉子,每遇疣赘,只一炷耳,不独愈苦,兼获美艳。炜笑而受之,妪倏亦不见。

后数日,因游海光寺,遇老僧赘于耳,炜因出艾试灸之,而如其说。僧感之甚,谓炜曰:贫道无以奉酬,但转经以资郎君之福祐耳。此山下有一任翁者,藏镪巨万,亦有斯疾,君子能疗之,当有厚报。请为书导之。炜曰:然。任翁一闻,喜跃,礼请甚谨。炜因出艾,一爇而愈。任翁告炜曰:谢君子痊我所苦,无以厚酬,有钱十万奉子,幸从容,无草草而去。炜因留之数日。炜素善丝竹之妙,闻主人堂前弹琴声,诘家童,对曰:主人之爱女也。因请其琴而弹之,女潜听而有意焉。

时任翁家事鬼曰独脚神,每三岁,必杀一人飨之。时已逼矣,求人不获。任翁俄负心,召其子计之曰:门下客既不来,无血属可以为飨。吾闻大恩尚不报,况愈小疾乎?遂令具神馔,夜将半,拟杀炜,已潜扃炜所处之室,而炜莫觉。女密知之,潜持刃,于窗隙间告炜曰:吾家事鬼,今夜当杀汝而祭之,汝可持此破窗遁去,不然者,少顷死矣。此刃亦望持去,无相累也!炜恐悸汗流,挥刃携艾,断窗棂跃出,拔键而走。任翁俄觉,率家童十余辈,持刃秉炬,追之六七里,几及之。炜因迷道,失足坠于大枯井中。追者失踪而返。

炜虽坠井,为槁叶所藉而无伤。及晓视之,乃一巨穴,深百余丈,无计可出。四旁嵌空宛转,可容千人。中有一白蛇盘屈,可长数丈。前有石臼,岩上有物滴下如饴蜜,注臼中,蛇就饮之。炜察蛇有异,乃叩首祝之曰:龙王!某不幸坠于此,愿王悯之,幸不相害!因饮其余,亦不饥渴。细视蛇之唇吻,亦有疣焉。炜感蛇之见悯,欲为灸之,奈无从得火。既久,有遥火飘入于穴,炜乃燃艾,启蛇而灸之,是赘应手坠地。蛇之饮食久妨碍,及去,颇以为便,遂吐径寸珠酬炜。炜不受而启蛇曰:龙王能施云雨,阴阳莫测,神变由心,行藏在己,必能有道,拯援沉沦。倘赐挈维,得还人世,则死生感激,铭在肌肤。但得一归,不愿怀宝。蛇遂咽珠,蜿蜒将有所适。炜遂载拜,跨蛇而去。不由穴口,只于洞中行,可数十里。其中幽黯若漆,但蛇之光烛四壁,时见绘画古丈夫,咸有冠带。最后触一石门,门有金兽啮环,洞然明朗。蛇低首不进而卸下炜。炜将谓已达人世矣。

入户,但见一室空阔,可百余步,穴之四壁,皆镌为房室,当中有锦绣帏帐数间,垂金泥紫,更饰以珠翠,炫晃如明星之连缀。帐前有金炉,炉上有蛟龙、鸾凤、龟蛇、燕雀,皆张口喷出香烟,芬芳蓊郁。旁有小池,砌以金璧,贮以水银,凫鹥之类,皆琢以琼瑶而泛之。四壁有床,咸饰以犀象,上有琴瑟、笙篁、鼗鼓、柷敔,不可胜记。炜细视,手泽尚新。炜乃恍然,莫测是何洞府也。

良久,取琴试弹之,四壁户牖咸启,有小青衣出而笑曰:玉京子已送崔家郎君至矣。遂却走入。须臾,有四女,皆古鬟髻,曳霓裳之衣,谓炜曰:何崔子擅入皇帝玄宫耶?炜乃舍琴再拜,女亦酬拜。炜曰:既是皇帝玄宫,皇帝何在?曰:暂赴祝融宴尔。遂命炜就榻鼓琴,炜乃弹胡笳。女曰:何曲也?曰:胡笳也。曰:何谓胡笳?吾不晓也。炜曰:汉蔡文姬,即中郎邕之女也,没于胡中,及归,感胡中故事,因抚琴而成斯弄,象胡中吹笳哀咽之韵。女皆怡然,曰:大是新曲!遂命酌醴传觞。炜乃叩首,求归之意颇切。女曰:崔子既来,皆是宿分,何必匆遽,幸且淹驻。羊城使者少顷当来,可以随往。谓崔子曰:皇帝已许田夫人奉箕帚,便可相见。崔子莫测端倪,不敢应答。遂命侍女召田夫人。夫人不肯至,曰:未奉皇帝诏,不敢见崔家郎也。再命不至。谓炜曰:田夫人淑德美丽,世无俦匹,愿君子善奉之,亦宿业耳。夫人,即齐王女也。崔子曰:齐王何人也?女曰:王讳横,昔汉初亡齐而居海岛者。

逡巡,有日影入照座中,炜因举首,上见一穴,隐隐然睹人间天汉耳。四女曰:羊城使者至矣!遂有一白羊自空冉冉而下,须臾至座。背有一丈夫,衣冠俨然,执大笔,兼封一青竹简,上有篆字,进于香几上。四女命侍女读之曰:广州刺史徐绅死,安南都护赵昌充替。女酌醴饮使者,曰:崔子欲归番禺,愿为挈往。使者唱喏。回谓炜曰:他日须与使者易服缉宇,以相酬劳。炜但唯唯。四女曰:皇帝有敕,令与郎君国宝阳燧珠,将往至彼,当有胡人具十万缗而易之。遂命侍女开玉函,取珠授炜。炜载拜捧受,谓四女曰:炜不曾朝谒皇帝,又非亲族,何遽贶遗如是?女曰:郎君先人有诗于越台,感悟徐绅,遂见修葺,皇帝愧之,亦有诗继和;赉珠之意,已露诗中,不假仆说,郎君岂不晓耶?炜曰:不识皇帝何诗?女命侍女书题于羊城使者笔管上云:

千岁荒台隳路隅,一烦太守重椒涂。

感君拂拭意何极,报尔美妇与明珠。

炜曰:皇帝原何姓字?女曰:已后当自知耳。女谓炜曰:中元日,须具美酒丰馔于广州蒲涧寺静室,吾辈当送田夫人往。炜遂再拜告去,欲蹑使者之羊背。女曰:知有鲍姑艾,可留少许。炜但留艾,即不知鲍姑是何人也,遂留之。瞬息而出穴履于平地,遂失使者与羊所在。望星汉,时已五更矣。俄闻蒲涧寺钟声。遂抵寺,僧人以早糜见饷,遂归广州。

崔子先有舍税居,至日,往舍询之,曰:已三年矣。主人谓崔炜曰:子何所适,而三秋不返?炜不实告;开其户,尘榻俨然,颇怀凄怆。问刺史,则徐绅果死,而赵昌替矣。乃抵波斯邸,潜鬻是珠。有老胡人一见,遂匍匐礼手曰:郎君的入南越王赵佗墓中来,不然者,不合得斯宝,盖赵佗以珠为殉故也。崔子乃具实告。方知皇帝是赵佗,佗亦曾称南越武帝故耳。遂具十万缗易之。崔子诘胡人曰:何以知之?曰:我大食国宝阳燧珠也。昔汉初赵佗,使异人梯山航海,盗归番禺,今仅千载矣。我国有能玄象者,言来岁国宝当归,故我王召我具大舶重资,抵番禺而搜索,今日果有所获矣。遂出玉液而洗之,光鉴一室。胡人遽泛舶归大食去。炜得金,遂具家产。然访羊城使者,竟无影响。

后有事于城隍庙,忽见神像有类使者,又睹神笔上有细字,乃侍女所题也。方具酒脯而奠之,兼重粉绘及广其宇。是知羊城即广州城,庙有五羊焉。又征任翁之室,则村老云:南海尉任嚣之墓耳。又登越王殿台,睹先人诗云:

越井冈头松柏老,越王台上生秋草。

古墓多年无子孙,野人践踏成官道。

兼越王继和诗,踪迹颇异。乃询主者。主者曰:徐大夫绅,因登此台,感崔侍御诗,故重粉饰,台殿所以焕赫耳。

后将及中元日,遂丰洁香馔甘醴,留蒲涧寺僧室。夜将半,果四女伴田夫人至,容仪艳逸,言旨雅淡。四女与崔生进觞谐谑,将晓,告去。崔子遂再拜讫,致书达于越王,卑辞厚礼,敬荷而已。遂与夫人归室。炜诘夫人曰:既是齐王女,何以配南越人?夫人曰:某国破家亡,遭越王所虏,为嫔御。王崩,因以为殉,乃不知今是几时也,看烹郦生如昨日耳。每忆故事,辄一潸然。炜问曰:四女何人?曰:其二瓯越王摇所献,其二闽越王无诸所进,俱为殉者。又问曰:昔四女云鲍姑,何人也?曰:鲍靓女,葛洪妻也。多行灸于南海。炜方叹骇昔日之妪耳。又曰:呼蛇为玉京子,何也?曰:昔安期生长跨斯龙而朝玉京,故号之玉京子。炜因在穴饮龙余沫,肌肤少嫩,筋力轻健。后居南海十余载,遂散金破产,栖心道门。乃挈室往罗浮访鲍姑,后竟不知所适。

(《太平广记》卷三四)

更新于:4天前

译文

原名《传奇》,唐裴铏撰。铏生平不见史载,据《全唐文》和《唐诗纪事》等,知其咸通八年(867)为静海节度使高骈掌书记,加侍御史内供奉衔,乾符五年(878)为成都节度副使加御史大夫衔。书中除《王居贞》篇外,各篇皆系以历史年代,其中最晚的《陶尹二君》和《宁茵》二篇系宣宗大中年间事;又宋赵彦卫《云麓漫钞》以其为温卷之作,据此今人周楞伽认为成书于咸通末年,“至迟不出乾符初”作者显达之时(见《裴铏传奇·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书中多记神仙怪异之事,尤以豪侠故事最为著名,如《昆仑奴》篇为世代传诵。书中人仙、人鬼的恋爱故事如《裴航》篇也别具一格,极具浪漫色彩。全书内容虚实相结合,情节生动,构思精巧,叙事委婉;文中多用诗歌、骈句,故文笔华丽典雅,代表了唐代传奇小说的主要特点和最高成就,堪称唐代小说之经典。书名《传奇》也因此成为唐代“传奇”小说的命名依据,并为中国文学中“传奇性”一词的引申来源。书中的许多故事成为明清戏曲、小说题材的渊薮。本书版本,《新唐书·艺文志》、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为三卷,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则著录为六卷,并云:“《唐志》三卷,今六卷,皆后人以其卷帙多而分之也。”明陈第《世善堂藏书目录》收录本书三卷本,但至高儒《百川书志》录为一卷,云只二十二事,则已为残本。二本今已不存。赖《太平广记》、《岁时广记》、《类说》等多有征引,今人周楞伽据此辑成《裴铏传奇》,共三十一篇。今以《太平广记》、《岁时广记》为底本,校以《类说》,并参考了周辑本的辑校成果。另《绀珠集》本所收《金钗玉龟》和《红拂妓》二篇为周辑本漏载,今据《四库全书》本补入。凡底本有误者,皆据校本改正,不出校记。

基础介绍

裴铏

裴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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