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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2024-09-20 〔独醒杂志〕 曾敏行 杂志 独醒 曾敏

建炎末,吕丞相颐浩以勤王复辟之功进登相位,尝在中书怒一堂吏,命去其巾帻,吏对祖宗以来,宰相无去堂吏巾帻法。公曰:去堂吏巾帻,当自我始。吏不能对。

苗刘之变,张魏公自平江兴兵讨贼,二人惧甚,朱丞相胜非因说之曰:兵至,则不必战,战而不胜则汝危矣。不若先次复辟以赎罪。故魏公兵及境而复辟。初,魏公之起兵也,先遣士人冯轓入奏,因以好词谕二人,欲款其谋。轓与二人之幕客马柔吉相善,因令宿于柔吉之所,以觇军情。轓至而事略定,胜非因奏补轓京官,除郎中。其后乃谓人曰:轓,蜀人,德远遣之来,不过欲成就之耳。似未知魏公之意也。

绍兴讲解既成,上自执政大臣,下至台谏侍从,以为非是者稍稍引去,于是登显位,据要途者,皆阿附时宰以为悦。外之监司、郡守,或倾陷正人以希进。流入,逐客之落南者,其迹益危。潮守则劾奏赵丞相,湖南帅则阴中张魏公,儋耳则睥睨李大参,舂陵则诬治王枢密,其他纷纷,不可胜数。

蔡元长为相日,置讲议司官吏数百人,俸给优异,费用不赀。一日,集僚属会议,因留饮,命作蟹黄馒头。饮罢,吏略计其费,馒头一味为钱一千三百余缗。又尝有客集其家,酒酣,京顾库吏曰:取江西官员所送咸豉来。吏以十瓶进。分食之,乃黄雀肫也。元长问尚有几何,吏对以犹余八十有奇。

龙德宫出辛,童贯自太原窜归,时廷议欲请渊圣亲征,命贯留守。贯闻之,心不自安,乃将胜捷军三千余人追从龙德之驾。继而朝廷论贯不告而逃,及首祸罪恶,请诛之。而贯在外领兵以扈从为名,恐复生事,遂诏聂山为江淮发运使,密图其事。山既陛辞,将出国门,左丞李纲言于上曰:贯之罪恶虽已著明,然今在上皇左右,投鼠不可不忌器,若欲诛斥,明出一诏书足矣,何用诡秘如此。上深然之,遂贬贯池阳,继有岭南之命。

范公宗尹廷对讦直,人所难言,绍兴以来,鄙夫贱隶犹能诵之。渊圣在东宫时知其名,及即位,遂以兵部侍郎召。宗尹既立朝,首论崇宁以来上下欺罔,复论蔡京、童贯、朱腼等罪恶,物望太耸。及金人犯阙,耿南仲主和义,宗尹力附其说。时廷臣有进言金不可和者,宗尹在殿上厉声叱曰:朝廷大论已定,小臣不敢有异论。议者始非之。

建炎中,宗尹以盛年执政,裂江北之地,或五七郡,或三四郡,使数大将镇抚之。又于沿江易置帅藩,创立安抚大使,但约每帅相去七百里,不问形势如何,虽池州僻陋小邦,亦置江东大帅。其后,李成以蕲、黄、舒、光四州叛,乃镇抚之人也。

余居之西背驿道,有地曰金牛驿,意古之邮亭也。驿旁有长沙王墓,远望如邱阜。故老相传曰:此汉长沙王墓也。长沙王在汉固多,特未知其为谁。余游赣,闻有金精山者,始因吴芮将兵征南越尉陀,闻此山有美玉。凿石求之,遂通山路。或者吴芮尝至江西,而史不及也,此墓恐芮军所营尔。建炎叛卒尝发之,劚地寻丈见石椁,皆锢以铁,卒不能启。其下有饮酒湖,地洼以深,可坐百人,俗传为奠酹成池。若非军旅中,恐不能如是也。

北苑产茶有四十六所,广袤三十余里,分内外园。江南李氏初置使,本朝丁晋公行漕事,始制龙凤团以进,然岁不过四十饼。庆历中,蔡端明为漕,复有增益。元丰中,神宗有旨造密云龙,其品又高于小龙团。今岁贡三等十有二纲,四万九千余銙。

赣之雩都尉,厅后旧有灌婴庙,临其池上。庙毁,往往瓴甓堕池中。岁年不可计矣,因刀镊工,取半瓦为砺石。人见而异之,遂求其瓦为砚,于是有灌瓦之名。求者既多,今罕得全瓦。好事者以铜雀瓦不复有,亦谩蓄之。

南粤俗尚蛊毒诅咒,可以杀人,亦可以救人,以之杀人而不中者,或至自毙。往有客游南中,暑行憩林下,见一青蛇长二尺许,戏以杖击之,蛇即逝去。旋觉体中不佳,夜宿于逆旅,主人怪问曰:君何从有毒气在面也?客惘然不能对。主人曰:试语今日所见。客告之故。主人曰:是所谓报冤蛇,人有触之,不远百里袭迹而至,必噬人之心乃已,此蛇今夕当至。客惧求救,主人许诺,即出龛中所供一竹筒,祝之,以授客曰:不必省,第置枕旁,通夕张灯尸寝以俟,闻声即启之。客如戒。夜分,有声在屋瓦间,俄有物堕几上,筒中亦窣窣响应,举之,乃蜈蚣,长尺许,盘跚而出,绕客之身三匝,径至几上,有顷,复归筒中。即觉体力醒然。逮旦视之,则前所见蛇毙焉。始信主人之不妄,重谢而去。又一客,亦以暮夜投宿,舍翁与其子睥睨客所携,客疑之,乃物色翁所为。觇见其父子出猕猴绘像,祷之甚谨。乃戒仆终夕不寐,仗剑以伺。已乃有推户而入者,即一猕猴,人身而长,挥剑逐之,逡巡失 去。有顷,闻哭声,则舍翁之子死矣。

陈忠肃公居南康日,一夕急梦中得六言绝句,云:静坐一川烟雨,未辨雷音起处。夜深风作轻寒,清晓月明归去。既觉,语其子弟,且令记之。次年,徙居山阳,见历日于壁间,忽点头曰:此其时矣。以笔点清明日,曰:是日佳也。 人莫知何谓,乃以其年清明日卒。

刘宽夫僴,丞相沆之孙也。崇观中,为次对。靖炎间,废罢。尝得旨叙夏秘阁修撰,臣僚论列,以为其所历差遣,则为大晟府按协声律及提举道箓院管干文字。其所转官,则缘按乐精熟,及修道箓院,与管干明节皇后园陵。其所赐带,则因撰《祥应记》。其所被遣,则以臣僚论其交结附会。宽夫由是终身不复职名。

宣和甲辰,廷试进士,以气数为问。周表卿执羔素通此学,对策极该博,自谓当魁多士。或告之沈元用从貂珰假筹布算,而后答问。表卿惊曰:果尔,吾当少逊之矣,然亦不在他人下也。翌日,胪唱,元用居第一,表卿次之。

泗州浮屠下有僧伽像,徽宗时,改僧为德士,僧皆顶冠,泗州太守亦令以冠加于像上。忽天地晦冥,风雨骤至,冠裂为两,飞坠于门外,举城惊怖,莫知所为。守遽诣拜曰:僧伽有神,吾不敢强。遂止。

徽宗时,边事大兴,程邻于西广置隆、兑二州,又置大观州,湖北又置靖州,建官分职,与内地等,费不可胜计。靖州初无赋入,岁于湖广拨钱七八万以养官兵,有损无益。绍兴中,朱子发内翰,尝奏欲废为一县,以御边徼。上颇许之,且曰:前朝开拓土疆,似此等处,尤为无益,首议之臣深为可罪。 既而事亦寝而不行。乡人李秀实尝守是郡,为余言州虽无益于朝廷,然屯驻重兵,非假之事权,则不足以镇抚。倘并归辰、沅,一州而置军使则亦足矣。

维扬后土庙,有花洁白而香,号为琼花。宣和间,起花石纲,因取至御苑,逾年不花,乃杖之,遣还其地,花开如故。是殆风气土地使然,抑果有神司之耶?

东安一士人善画,作鼠一轴献之邑令。令初不知爱,谩县于壁。旦而过之,轴必坠地,屡悬屡坠,令怪之。黎明物色,轴在地而猫蹲其旁。逮举轴,则踉跄逐之。以试群猫,莫不然者。于是始知其画为逼真。其作《八景图》,亦殊有幽致。如洞庭秋月则不见月,江天暮雪则不见雪,第状其清朗苦寒之态耳。若潇湘夜雨尤难形容,常画者至作行人张盖以别之,渠但作渔舟吹火于津渡,以火明仿佛有见,则危亭在岸,连樯在步耳。潇湘旧有故人亭,往来舣舟其下,故藉此以见也。米元章谓《八景图》为宋迪得意之笔,意其如此。

吉水元潭观临大江上,江中有旋涡,相传云有舟没于此,久而不见踪迹,乃出于豫章吴城山下。以为江有别道,由旋涡而入。晋时有蛟为害,尝出没涡中,许旌阳捕逐至其处,旁有巨石,裂而为二,其痕如削,云是旌阳试剑石。且云:旌阳铸铁作盖覆涡上,今水泛时,其涡乃见。

大观四年,张天觉商英为相,蔡元长致仕时,忽有伪诏传布天下,其间谓元长公行狡诈,行迹谄谀,复云今后州县有蔡京踪迹,尽皆削除。有蔡京朋党,悉皆贬削。陈州守臣以闻。朝廷诏诸路以五百千为赏,捕撰造者,其罪不以赦原。竟不能获。

张怀素、吴储、吴侔等谋反事觉,中外缙绅多与交结,而蔡元度与储、侔之父安诗为僚婿,故元长父子与怀素书问往来尤密。惧其根株牵连,罪且相及,遂讽中丞余深,知开封府林摅曰:若能使不见累,他日当有以报。深等会其意。翌日,索中外所与怀素、储、侔往来书礼,置案上,问狱吏曰:此何文也?对曰:与怀素等交通之书也。深诟曰:怀素等罪状明白,人与往来书问,不过通寒暄耳,岂尽从之反耶。存之徒增案牍。令悉焚之。事遂不及蔡氏,因之而幸免者甚众。未几,摅迁中书侍郎,深左丞。

何执中居相位时,京师童谣曰:杀了穜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说者谓指童贯、蔡京、高俅三人及执中也。

崇宁二年,铸大钱,蔡元长建议俾为折十,民间不便之。优人因内宴,为卖浆者,或投一大钱,饮一杯而索偿其余,卖浆者对以方出市,未有钱,可更饮浆,乃连饮至于五六。其人鼓腹曰:使相公改作折百钱,奈何?上为之动,法由是改。

又大农告乏时,有献廪俸减半之议。优人乃为衣冠之士,自冠 带衣裾被身之物辄除其半,众怪而问之,则曰:减半。已则两足共穿半裤,{轻足}而来前。复问之,则又曰:减半。问者乃长叹曰:但知减半,岂料难行。语传禁中,亦遂罢议。

童贯窜岭南,言者谓贯奸凶,不宜置之远地。且其误国之罪,当正典刑。渊圣以为然,乃命临察御史张澄乘驿斩之。既出国门,复得御札三字速密全,即昼夜兼行,追至南安驿舍。斩之,函首京师,枭于东市。

邵武人黄南强,字应南,与先君俱调官都下,倾盖定交。时仲兄侍侧,应南与先君齐年。一日,谓先君曰:初意二君为兄弟,不敢以为父子也。君有子如此,而吾方娶,不已晚乎?先君后数年弃诸孤,又十余年而应南来守庐陵,求访先君,则宰木已拱矣。应南晚得子而康强寿考,及见其成人。因知人患无寿,不患无子也。应南当官持廉,所至见称云。

车战之法,既不尽传于后世。兵车之制,亦不复见于南方。在春秋时,申公巫臣奔吴,教之乘车,教子射御,则江之南亦可用矣。江乡有一等车,只轮,两臂以一人推之,随所欲运,别以竹为篰,载两旁,束之以绳,几能胜三人之力,登高度险,亦觉稳捷,虽羊肠之路可行。余谓兵家可仿其制而造之,行以运粮,止以卫阵,战以拒马。若凿池筑城,非仓卒可办,得此车周遭连比,则人马皆不能越。或进或退,惟我所用。欲名之曰活城。

柳公度云:不以气海熟生物,暖冷物。时号善养生者。余异时数蹈之,未知悔也。年逾五十,老形具见,因诵少陵诗云:衰年关膈冷,味暖并无忧。特书坐间以自警。

三孔之先本田家翁,尝步行入岩谷间。少憩,觉和气燠然,心甚爱之。已而忘归,迨暮,家人寻至其地。问故,翁曰:我觉此山中气暖与他处异,若我死,当葬于此。逾年而殁,其家从其言,后遂生司封君,再世而生经甫伯仲,其地今在新淦县之西冈。

江西人遇元夕,多以人静时微行,听人言语,以占一岁之所为通塞。新喻李仲谦为举子时,是夕行于溪上,见渔者炬火捕鱼,其一连呼曰:里大有,里大有。仲谦闻而异之。其年秋试,更名大有,遂中选。

刘殿院次庄,长沙人,自幼喜书,尝寓于新淦,所居民屋墙壁窗户,题写殆遍。临江郡庠有法贴十卷,释以小楷,他法贴之所无也。所善毛公弼、何君表,皆里中先达,两家碑志,多其所书者。

更新于:2小时前

译文

宋代文言轶事小说。南宋曾敏行(号独醒道人)撰。十卷,有《知不足斋丛书》本、《四库全书》本、 《笔记小说大观》本等。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朱杰人点校本。本书所载内容十分丰富。杨万里所作序称“人物之淑慝,议论之予夺,事功之成败,其载之无谀笔也。下至谑浪之语,细琐之汇,可喜可笑,可骇可悲,咸在焉。”但主要部分则为记载自五代末至南宋初年的遗闻逸事,于朝廷政事与典章制度的沿革,记载较详;对宋代著名人物的遗闻佚事,也有不少精采的记录。如记王安石请人吃饭,十分俭约,客人生性骄纵, “惟啖胡饼中间少许,留其四傍。公顾取自食之,其人愧甚而退。”这位名相的生活作风,可见一斑。有关苏轼的记载,也极其珍贵。对于南北宋之间的重大事变,如靖康间和战之争、岳飞、刘锜等与金人作战的战绩,也记之甚详。此外,书中还有不少有关江西风土人情、山水名胜的描述。有些部分的记载言及鬼神变化,如卷四云狄青南征侬智高时曾往访何仙姑,预知未来之事,即属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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