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
北风吹落了斜阳,
残照挂在闸楼角上,
炊烟平荡着
漫过了街心、车站,
吻着剥落的木围墙。
老头儿在前
挑着两个破旧行囊,
佝偻着背脊像对虾,
白发上凝聚着长途的风霜。
老婆子喘吁吁的
手里扯着八岁的孙儿
瘦削得不像人儿样。
最后走着的
二十来岁的少妇,
低着头
怯生生地
拍着刚满周岁的幼儿,
来往的行人,
立刻投来了奇异的眼光。
小孩子们跟着笑,
黄狗儿汪汪地狂吠,
电灯也放出了嘲笑的光芒
他们看了这些异乡的景象,
更加了内心里的凄凉。
饥饿迫他们把担子放下了,
疲乏逼他们停住脚步,
在这来往的人群里,
开始了讨乞的勾当。
电灯亮了,
升平茶园门的前
涌进涌出的是人的洪流:
先生!可怜逃难人吧!
公爹吐出颤抖的哀求,
伸着干枯的手:
大爷!可怜没饭吃的孩子吧!
婆母也哀叫了一连串的老泪
从眼角里迸流。
眼看着
穿大氅的先生,
穿皮袍的老爷,
穿洋服的哥儿,
穿长袍的小姐,
还有穿斗篷的孩子,
还有
还有
都走进去了,
都走出来了,
谁把我们睬?
谁把我们怜?
谁能听到这苦苦的哀求?
只有,
只有,
冻云块子在天空挤着,
寒风在耳坠子上乱吼。
讨乞吧,
实在喊不出口;
不吧怕又
失去这很好的时候。
手拍着胸膛,
想鼓起自家的勇气;
举起了破袄袖,
想遮尽一脸的羞。
咳咳
为什么这么怯懦?
为什么这么无用?
为什么不能喊出口?
不值钱的泪啊,
却是谁叫你流?
谁叫你流?
肚里忽然打了一个咕噜,
冷风一阵吹来,
半句话逼出来了:
大叔呀!你
人家走过去了,
也没回回头。
羞!羞!羞!
丑!丑!丑!
这滋味儿,
还不如在家饿着好受!
还不如在家饿着好受!
人散了,
黑漆漆的夜幕里,
闪着几只稀疏的寒灯,
在这木栅栏墙外,
躲着鬼般的几个人影。
他们的泪,
流进自己的肝肠,
他们的心,
一阵一阵的绞痛。
孩子冻僵了,
幼儿饿哭了,
没法止住公爹的哀叹,
没法劝住婆母的呻吟。
出去吧!出去吧!
出去就有饭吃啦!
走吧!走吧!
大地方能养活穷人!
这些美丽的希望啊,
如今都成了一场梦,
一场空
狠心的张三爷,
你为什么讨债那么凶?
押了田地,
押了宅子,
逼走了他,
要不然怎么把俺们
飘到天边来送命?
呜呜
汽笛尖利的叫了,
从苦忆里唤回她的性灵。
夜更深了,
风更冷了,
走吧!走吧!
找住处去吧!
他们站起来,
打了几个寒呛,
拉起了孩子,
挑起了行囊,
慢慢地消失在黑暗里了。
1934年6月15日于渤海之滨
大江上
浑浊的波浪,
载了晚霞飘过大江,
热辣辣的风,
吹着他碎落的心肠。
疲倦榨去了一身的力量,
什么美梦也不敢再想,
开封,徐州都跑遍了,
南京更找不到噉饭的地方。
播音机在楼头高唱,
万点灯光照着美丽的大江,
一群饿人走过去了,
小包袱搭在瘦削的肩上。
穷人比富人多了,
哪里都是一样
石栏杆在波涛声里摇震,
好像驮不住中原的饥荒。
1934,7月 于南京
三等车里
那妇人忽然间向车角里倒下去了,
惨白的脸像一张陈旧年代的白纸,
颤抖的嘴唇说明她内心的病苦。
十来岁的孩子扑在她身上,
妈妈!妈妈!恐怖的呼叫着,
呼叫着,这声音惊动了
整个三等车里的乘客。
旁边穿绸衫的都挪开座位,
两个阔小姐忙掩住了的鼻息。
妇人的挣扎,孩子的哭喊,
紧张了全车厢里空气。
看车夫慌张吆喝着,
虎列拉,虎列拉!
妇人滚落在地板上,
白眼仁儿翻出死的恐怖。
孩子哀哭着喊妈妈,
妇人静静地不再挣扎。
乘客们都有些怕,
怕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儿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只有你儿子是你真的安慰者,
他的小心灵与你的心灵溶成了一个了。
你流浪的穷妇人啊!
休再有什么妄想,
逃到哪里也有灾殃,
死去吧,
死去吧,
静静的死去吧!
留下贫穷永远跟着你儿子,
让生存使你儿子挣扎,奋斗吧!
引擎唱着悲壮哀歌,
轰轰列车在地面遁逃,
车厢里却播出断断续续断续的
生命的战栗,生命的呼号!
1934年,写于津浦车上
更新于:1个月前基础介绍
王亚平
都市的冬的歌,都市,王亚平王亚平乱离的歌_乱离什么意思,逃难北风吹落了斜阳,残照挂在闸楼角上,炊烟平荡着漫过了街心、车站,吻着剥落的木围墙。老头儿在前挑着两个破旧行囊,佝偻着背脊像对虾,白发上凝聚着长途的风霜。老婆子喘吁吁的手里扯着八岁的孙儿瘦削得不像人儿..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