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華陽篇（喜顧生新歸，因談所過山川，有感而作）

朱梅未放山茶開，寒冬欲盡春徘徊。鵲聲繞庭毆不去，朝朝喜見行人回。身行萬里無塵土，靜入書帷對深語。四年守靜神有餘，曾帶煙雲向嵩汝。自說今年學俗書，不嫌目宿暖桑榆。秋清雨止鄉思發，太行雙華迎歸驢。我昔風塵事幹謁，王門曳裾仍被褐。爾今四海不逢人，過晉豈知張孝達。年年負米泣羅裙，喜得今來笑語溫。坐看摩詞水灩灩，應知燕豫雪氛氛。南陽紫氣連伊雒，頗恨襟情在丘壑。天竺南交盡華陽，芒芒禹跡周京廓。九州在眼幾席寬，誰能更歎行路難。儒生不識縱橫事，且作宏詞對策看。

○春日下峽重詠巫山（甲申）

和風吹靈波，復泛神山舟。青華媚紫煙，識我今來遊。峽情自空泠，霞想宕夷猶。欣然忘天地，坐與春江流。岩虛石莘莘，霄峻鬆修修。思心雖往來，未若對蕭。翕忽仙氣還，雲明穀暘幽。

○江聲

雲陰照空春滿天，初雷應峽聲空圓。珊珊濺濺下灘浪，千聲迸送孤舟前。乘波捩拕轉深曲，山水無言但芳綠。清吟萬壑人不聽，飛雨添濤漱寒玉。

○澧浦作

江潮勢多端，汀沚有餘寬。回洑千里內，昭曠接潭灣。衝濤倦湍擊，入澧弄潺湲。翩風送平舟，坐臥忽超遷。芳苕自然綠，曲水隨波環。墟桃戀始春，堤桕濯新瀾。離憂恍已怡，遺佩復何潸。屈遊非善生，枝渚喜今還。漁父若見存，從餘清濁間。

○訪顧翁門不啟，歸作奉讚

華陽寒雨一尺泥，城中輦梮如雞棲。高人閉門深巷靜，炊煙午歇斜光西。鳴珂戴笠紛來往，寂坐空堂入無想。歸來卻悟人我忙，當窗散竹欹風響。

○乙酉四日行東城作

日色初明潤，雲陰半暖寒。新年人意喜，都會蜀城寬。歌管催春易，京華記夢難。欲知和氣協，長在歲朝看。

○七日連陰率爾有作

歡心望春來，靜居冥晝陰。開歲未及遊，朝曦已七臨。和風不易暢，節往吝寒深。憑軒忽俄爾，雲物坐淒沉。豈無昭蘇願，大化非我任。初蘭守其華，養秀被岡岑。彼美執時信，采擷芳餘衿。熙熙老氏誡，馳思遽能禁。

○贈徐侍郎致祥

車道通長樂，梁王侮漢官。盈庭築室罷，一疏挾霜寒。霆怒天心轉，山寧地脈完。千秋妄言事，應愧切雲冠。

○清明節宴招易布政集院東軒，令子郎中及宋吳生同會，明日答郎中作一首

仲春和氣交，降燕迎暄藹。英英新卉敷，瀼濡露墜。熙陽風始條，時雨春方麗。芳原騁客心，蘭筵召親懿。解紱承燕間，詒音訪衿佩。美化由學成，輔仁實文會。從容論尊俎，絜矩平海外。曰餘久支離，良辰晞詠饋。挑苨憶童遊，采蕨盈山味。伊人美白華，倚軛歡皇沛。豈係千里心，湛湛江楓翳。及爾同遠方，升庭對蘭蕙。

○贈於晦若自南海還蜀，旋赴天津幕府

蜀國春寒連夏月，江波未泛涐眉雪。越中高士去復來，萬里奇遊何撇。當年攬秀采瓊英，暫入金門聽鳳鳴。忽然蹭蹬粉牆裏，卻作貲郎同舍生。南歸觀海海如霧，正見彭張競笳鼓。宿望高名一代無，苦欲相留掉頭去。狄山抗請誅相臣，今君肯向合肥門。濁河清濟竟誰是，仰天一笑看浮雲。廿年和戰憂危大，隻與世人生富貴。賈胡反覆那足言，案甲論兵誤群帥。伊犁交趾爭蝸蠻，誰識真人但閉關。偶從談笑揮八極，陸賈張騫相往還。井蛙自古嗟梁益，今日西陲盛賓客。已見終軍出散關，更看馬援還京國。東西南北盡銷兵，書劍蒼茫海上行。

何日東朝求實用，請君多謝漢公卿。

○賦得秋夜新婚聽雨作示

洞房涼始清，秋雨作春聲。依窗暗萋藹，雜漏轉分明。

猶羞並枕聽，還憶獨眠醒。離心三夜燭，香字雙珠橙。

莫惜終宵坐，他時歡恨生。

○南軒冬晴命酒，率然同易郎中作

蜀窗背冬日，命匠理南榮。堇籬忽軒豁，延爽在霜晴。

積陰又其常，眾笑我多營。晨興見朝光，屣步一時輕。拂席啟瓊戶，開尊召友生。快意取一適，良辰偶四並。

微風階外寒，晚菊鏡中明。地暖霜雪稀，梅桃欲共英。時無履冰懼，虛此曝背誠。

之子感時興，知餘昭曠情。

○答寄陳孝廉夔龍；陳與僚婿陳洵慶均丁進士所擇婿

西川幕府延佳客，喜見三英接瑤席。燕市曾聞金作台，羊車更有人如璧。

雙飛隻作一年留，江上早梅迎去舟。欲向金門聽曉漏，不從錦水續春遊。春來客去孤遊倦，餘亦還山尋社燕。便風傳語得新詩，晴雪開函懷舊宴。

隻言君去似冥鴻，萬事浮雲一笑空。誰分明珠誣薏苡，依然淥水泛芙蓉。曳裾莫道王門貴，一蹴青雲當自致。知己深恩未敢忘，空江吟望成苕遞。

獨悲公子鑒人倫，解向風塵物色真。才華已選登龍客，才華已選登龍客，蕰藉無過坦腹人。京華遊賞誰相重，好憑經術儲時用。須知染素易為緇，漫道燒丹真化汞。

九衢新柳綠成煙，不向修門十五年。公卿漸不知名姓，台閣多應滿俊賢。洛陽年少休論事，楚國狂歌空肆誌。

萬一匈奴笑漢廷，為語老臣籌筆意。

○荼{艸糜}落（丙戌）

紅英在樹無人惜，紅英在樹無人惜，落去方知擅春色。

片片飛香不待風，翩翩照眼初迎日。閑窗寂坐吟綠陰，苔光午氣碧如金。鳴鳩語倦深霾席，過雀身輕共出林。紛紛桃李愁飄雨，高花密架春無數。

不辭拋揚比楊花，豔酒濃香心自許。看朱成碧思綿綿，綠叢紅影更妖妍。

晝永飛遲欺困懶，誰從靜里數流年。

○北湖夜集道俗十九人看月，遇雨，曉步還城作呈同學

湖皋靄輕陰，欣然城北遊。新亭草木香，堤外帆湘舟。

涼期月中行，倚笛吐幽。飛雨散酒氣，驚雷動池虯。湘瀏合玄光，眺聽坐冥收。佳人期不來，來者去不留。

興殊各有適，夜半明燈秋。遊舟宿寺外，鍾夢同雲樓。晨興引涼步，背客聊行謳。東陂拂芳蕖，西麓翠悠悠。

取意不凝物，因詩寄因由。

○夜香花月下悼往

夜草殘香在，秋庭冷月來。有情知共照，無主為誰開。

煙擁餘紗幔，陰移過玉台。

孤光看漸沒，不與夢徘徊。

○八月十五夜瀛仙閣看月

高閣西堤上，當年姹女居。國貧歡宴絕，秋靜月輪孤。

檻曲回燈暗，風涼恨發疏。

夜深光更苦，還影背階除。

○十六夜月

明至終難晦，愁多誤恨秋。湘城無舊賞，永夜在西樓。

桂暖風香歇，瓜稀露蔓收。

更嫌蟲語寂，清坐數更籌。

○十七夜月

也識天涯月，無情隻自明。海山人不見，庭院夜無聲。

近作披衣慣，遙知到曉傾。

思量憐復恨，長伴客中行。

○夕發湘陰

汀洲秋草綠，江浦孤鴻飛。故人各萬里，離思徒相依。

輕舟載落日，夕樹愁煙霏。遙帆入無際，送遠仍多違。有情南渚碧，無波西澨微。

誰憐昔年去，猶勝楚客歸。

○方舟橫洞庭

巨魚喜大壑，積水便修航。不有千里池，豈恣孤舟翔。

揚帆順回風，激浪逆東行。橫舲往復來，轉帆忽飛光。輕雲上靡靡，長飆浩茫茫。碧漣遠為煙，夕陰秀無央。

巴丘延翠蘋，波湧無低昂。隨流縱所如，未暇從軒皇。寂寥餘懷曠，始見秋日長。

行行何所期，攬古慰羈傷。

○泰山詩

（孟冬朔日登山作）

崇高極富貴，岩壑見朝廷。盤道屯千乘，列柏棲萬靈。

伊來聖皇遊，非餘德敢升。良月蠲吉朔，攀天叩明庭。時雨應泠風，開煙出丘陵。仙華潤春丹，交樹蓋秋青。

肅肅洗神誌，坦坦躋玄扃。既知中天峻，不待超八。翼如兩嶂趨，緯彼四嶽亭。

將睹三光正，端居心載沫鄭

○泰山瀑橋

連山迤平空，心目曠逍遙。曲橋接危磴，朱檻上青霄。

玉溜寫輕泠，蒼巒泄雲巢。縣冰的紅翠，雪草盡瑩循

鄭秦鬆近延青，餘秀族岡坳。偃蹇一萬樹，交雲送回飆。

妍麗愉眺聽，登頓且翔翱。

對景慚枯槁，餐霞企清高。

○雪霽午登日觀

聖觀齊山高毛，天境分清煩。方外非輕肆，人間苦垢喧。

餘懷凜凜誌，遂造峻朗顛。長風萬里舉，冰雪浩天門。皎日光正午，八方被陽恩。青青燕吳樹，覆彼下土溫。

獨此肅寒冽，塵想不可存。草石皆晶玉，明照瑩我神。洗心在退藏，況乃更騫翻。凡夫自阻絕，既至何險艱。

觀者徒希仰，攀龍從軒轅。

○太山回馬嶺柏樹歌

泰山兮巃嵸，下宜柏兮上宜鬆。鬆是仙人家，柏作神鬼宮。

秦皇昔日無仙才，欲攀鬆樹望蓬萊。飄風驟雨不能下，獨立徘徊一鬆下。後來封禪凡幾君，時君無德況群臣。霍家都尉死山頂，漢武匆匆旋玉輪。

自此群臣陪法駕，行到鬆前盡回馬。南看十里柏陰陰，肅肅泠泠無妄心。乘輿去後此陰在，士女時來聽玉琴。我昔南行桂陽道，參天翠柏如雲埽。

株株自謂梁棟材，千年枉向空山老。豈知此山百萬株，雲間各有神明扶。八十七君屢興廢，明堂梁棟皆丘墟。從臣同來見此柏，亦言名字垂金石。

當時解笑秦漢君，今日幾人如李霍。龍藏麟見古今殊，大聖棲棲非小儒。潁水牽牛渭投釣，阿衡負鼎閔懷珠。社櫟十圍欺匠石，卞珪三刖困泥塗。

日暮長風送歸客，且從鬆子訪盈虛。

○濟南冬煊，獨居感興

賞心易為歡，良辰不可期。百年已過半，佳日未盈期。

晚節謝物役，翱翔養天倪。西遊江漾原，東薄河泲湄。迫此凜霜晨，賴蒙昭日熙。永晝臨南窗，和光每融怡。

適意在離人，獨喻當待誰。

莫逆既從化，斯情永矣哉。

○擬古十二首

（閑覽名篇，都忘其神理之微，不復潛思，蓋二十餘載。輒以暇日，比而興之。意多於詞，則今不及古者爾。恐後不悉，又各序其篇雲。）

擬《西北有高樓》

（綺窗阿閣，嚴貴之居。而彈杞梁妻，且徘徊再三，以俟知音，此何人哉！陸擬之曰：「玉容誰能顧，傾城在一彈」，是「關雎」之義也。）

瓊宮明且深，八風通四窗。

壁門鏤青鎖，飛陛互交龍。佳人臨下道，朝日正瞳瞳。顧視世間人，階絕路無容。欲語未及言，浮雲起塵蒙。

既無獨居理，又不下相從。鳴琴整清禦，揮袂送飛鴻。青鳥安可托，仿偟待翔風。

擬《東城高且長》

（秦晉燕趙有擇主之思，陸擬之曰：「曷為牽世務」，反其義矣。又題曰：「東城一何高」，篇中故有兩「一」，何也？草綠燕巢，詞意輕雋，故難於巧似。）

嚴駕出東城，山川何邐迤。秋氣從西來，涼風浩千里。良時忽如遺，緬塗將安始。草蟲多憂心，月出傷予美。

平路騁輕軒，去去從所止。京洛工遨遊，方春粲桃李。彈箏顧我笑，玉手明纖指。知聲不識曲，彼意終難理。

婉孌懷芬芳，徘徊坐中起。願為雲間月，待君遙徙倚。

擬《行行重行行》（訣去之詞，重遝怨深，而擬者但為傷別。）

悠悠復悠悠，決絕多離心。征夫慕前途，遐路一何深。一去期萬里，山海隔形音。浮雲知故山，羈禽還舊林。

長途日以馳，離心日以疑。晨風吹征馬，車輪無轉回。恩交親反疏，在遠心念之。去去當何言，為我長相思。

擬《涉江采芙蓉》

（去京遊梁之詞。故追念故恩，藩國多材則王室遺賢矣。進退有嫌，是以詞不可多。陸曰：「采采不盈掬」，非也。）

江南多芳芷，采菱夜忘歸。

馨香歇洲渚，秀色芳人衣。念我來時情，悵望復遲疑。蘅杜日幽遠，恐君蘭澤衰。

擬《青青河畔草》

（本刺浮薄之大臣，而陸返之以「貞信」。）

灼灼道旁花，悠悠川上雲。容容采蓮女，嫋嫋搴羅裙。依依日欲暮，粲粲晚妝新。

本為悅蕩子，不以喻居人。居人守貞信，明鏡日埃塵。

擬《蘭若生春陽》（念國之詞。）

芙蓉生玉池，乘月媚庭軒。既蒙夙昔惠，情愛曆山川。美人隔重雲，迥路絕無緣。回風動微馨，感念昔所歡。

憂來其如何，言刈蘇與萱。

擬《庭中有奇樹》（情在自媒，而陸言「傷別」）

瓊樹當春陽，佳人忽見遺。

芳榮不自惜，采采動盈袿。常恐萎中路，攀條歎葳蕤。歲暮儻見求，知我恨無媒。

擬《苕苕牽牛星》

（蓋梁有陰謀策，其必敗而不可諫焉。眇眇洞庭波，嫋嫋湘山樹。）

泠泠帝子瑟，杳杳瀟湘路。沉吟常獨彈，千歲誰能和。

清秋時一聞，哀慕不能訴。寂寂天漢橫，暗暗還自去。

擬《明月何皎皎》

（始欲去梁，不能還漢，自疑之詞也。陸云「遊宦」，是矣。）

遊子無定居，獨寐苦夜長。憂愁誰當見，明月在我床。既知客行苦，誰令去故鄉。我情不可道，中夜正彷徨。

晨光明高牖，寤言用自傷。右枚叔九首擬《今日良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