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洞庭歸舟

（酬葉損軒大莊《吳中贈別詩》，因及陳芸敏）

卅年不見林屋山，東南竹箭青琅玕。江山才俊相映發，使我萬里開心顏。石林才子文章伯，暫學陶潛出彭澤。

故人假節選賓僚，拄笏清秋看山色。鄭公子，陳翰林，外台三妙成知音。山塘黃花五湖蟹，一醉可抵千黃金。怪君來遲惜秋暮，放我扁舟踏霜去。

鄭君寫作紅樹圖，青山一發南徐路。圖背題詩別思深，夢中吟想見君心。折腰便作塵中吏，揮手還思海上琴。隻今海內風流歇，世業傳家隻閩越。

林陳鄭沈多故人，春蘭秋菊長無絕。君家傳經比賀劉，豈但詩句淩滄洲。山中舊宅鬆竹好，眼底浮雲風月秋。新篇舊制落吾手，應勝與君三日留。

長江浩蕩白鷗冷，南州冬樹青青影。

歸舟乘月過君山，猶似吳船酒初醒。

○膠舟高山望，換小船至磊石，人云湘君取船守洲，其船須春水乃行

荊巫驗風反，河汶感波迎。嘗聞巽坎難，每恣江海行。歸舟順長風，大壑翔杳冥。

快意偶一失，泥沙困修鯨。篙櫓遂無施，蝦蠃欲見輕。目送馳千帆，心飛騖四溟。時哉不能駕，守此竟何成。

不如無舟楫，順逆可忘情。

○前川種荷南池插菰作（庚寅）

昔餘悅水石，所至臨池軒。陶夏靜且長，起坐涼風便。

明漪朗餘目，荷芰助芳鮮。以茲多所營，館宇非一山。信美豈不勞，來歸故樊。茅茨始欲翦，炎氣中林煩。

賴有東畎流，淺潺復彎環。茭鞔荺久不理，叢綠可刪。東溪移芙蕖，西澗乞菰竿。新雨洗清泚，芳意冒春漣。

有情盡餘私，風物滿目前。

山川既吾有，方惜曩寄慳。

○消夏五詠（五首）

永晝人閑寂，垂帷自寫經。但能求跡象，誰復叩空冥。

道在乾坤毀，文通簡冊靈。玄言虛費日，猶笑我勞形○《箋易》共食三升飯，無辭百舍勞。說經先解帶，代割且操刀。

學派流西域，兵書補六弢。至今尊巨子，神教伏夷艘○《注墨》曾相稱劬學，陳編廿四翻。研朱業未竟，垂白誌空存。

異本搜劉薛，空文補宋元。夜深還點筆，樓外一燈昏○《評史》小學窺經學，方名教幼童。空言萬卷破，誰見六書通。

點畫分形事，繁滋辨鳥蟲。金壺五千字，還與散錢同○《課字》篆學興王左，兒書勝父書。未能齊李相，已共悼楊於。

尚有婉通筆，閑題水竹居。

晚涼宜翠墨，揮灑勢何如。《看篆》

○南風上水乘戰船至衡陽作

重霄朗晴光，朱夏氣昌明。烈烈凱風長，嘉禾應時榮。

晨興臨圻岸，首路溯南行。清湘正安瀾，黃流已復平。

我行非隻役，沿涉覽回縈。青林鬱炎陰，涼耳唱蟬聲。

萬物各有性，趨時未勞生。念昔水軍居，盛暑促治兵。

貽我今日逸，山川尚從橫。長日不可虛，滄波更相迎。

顧已復忘老，沉吟洲渚情。

○石鼓舟雨卻寄俊丞

初伏驚秋早，歸舟臥晚風。

所嗟人意倦，不共水流東。

江海無窮事，曾胡百戰功。

與君閑話盡，今夜聽鳴蟲。

○荷池賞秋有懷成都南郊遊宴，追吊丁尚書

高誌長無染，清光自賞秋。

芙蓉依綠水，風日似南樓。

異地花徒發，殘生梗共浮。

柴門獨歸處，樵唱晚悠悠。

○仲冬還山莊

小雪猶衣夾，深山復掛單。

月如春夜暖，燈避曉光殘。

人靜空聲湧，天長遠夢難。

無眠復無憶，蕭灑得心安。

○正月三日南郊山行，時妻喪初卒哭 （辛卯）

南中饒寒雨，新歲喜朝陽。百年不恒覯，衢人心悅康。

蟄嫗既昭蘇，吾寧獨煙傷。素車出東城，徒步踐南岡。習習泠風和，鱗鱗慶雲翔。芳甸氣蔥蘢，煙樹藹相望。

西山晴翠高，飛黛逼川光。風物美常新，來襟快所當。騁騁七門中，藉藉九京傍。我情因時異，歡怨安可長。

逍遙及良辰，熙春觀茂昌。

○自山莊還東洲作

（三月風雹，頗損稻苗，潭。永頻有劫盜。五首）

眾綠宜晴雨，新波活川畦。曉煙龍澗口，仙樹石潭西。春雪愁秧少，風災喜屋低。

碧漣頻照影，應不訝衰黧○嶽市雙溪外，東湖白果連。黃窪春後水，紫蓋禹時煙。牛髀兒童笑，羊腸竹樹穿。

空林人語響，嶄絕兩厓顛○萬樹才通路，千盤不出山。翠苕風拂拂，黑坳雨潺潺。鍾度國清遠，原開夕照閑。

藝茶新得地，刂石破苔班○岸火尋洲渡，灘泥沒履綦。暗行跬步遠，迷路客心疲。近郭無豺虎，衝煙起鷺鶿。

明燈肯相候，回照舊緇帷○雞鳴缺月光，短夜為人長。野鼬爭翻瓦，初螢怯過牆。風來寒夏氣，露往墜春芳。

萬里樓前水，憑軒恨渺茫。

○正月十三日東洲作 （壬辰）

霖雨新水渙，汀洲歲華鮮。桑柳忽蔥蘢，初黃曖煙漣。

久暄方望雪，含彩豫催年。霜霰儻再寒，芳苕何遽妍。人情貴初榮，與物共欣然。微風動地氣，遠興赴流川。

閑居每玩時，良序豈爭先。

春至有早暮，佳期安可諼。

○辛眉見過，夜還舟宿，登樓望送有作

東洲散煙雨，春寒滿川陸。登樓無所思，佳客來不速。

沉陰誰與開，賴子豁紆鬱。新柳綠復妍，輕波暗相蹴。既歡玄理暢，共樂清言寂。還舟更孤酌，掩扉遙望燭。

咫尺復分襟，千里如在目。涉江多采芳，槃阿獨寤宿。

湘漢春草同，馳思向晴旭。

○沈處士贈魚有詩，率作奉酬。沈前佐易遊二藩

簿書窘俗吏，章句困儒巾。良材不可枉，高誌自然申。

夙昔聞之子，逍遙觀國賓。邂逅君平裏，綢繆清沬濱。易遊當代豪，微睨辨玉瑉。谘餘實疏率，嘉子賞我真。

歸與各懷土，裏巷分彌親。復此湘東遊，開襟覯清塵。酃湖異錦水，冬腴同翠鱗。舉網輒相憶，臨觴忽披雲。

來詩何溫其，霜燭夜回春。淵淵金石韻，意答山水新。傷今政俗殊，思古才雋珍。

誰雲高難和，信彼德有鄰。

○三日送寄公上南嶽

茗話良辰永，洲居過客稀。寒雲五峰秀，花雨一僧歸。

煮石敲新火，搴蘿補壞衣。

上方鍾磬寂，應憶掩東扉。

○三月晦日登樓望春

邕邕鳩颭鳴，萋萋曙光顯。積雨苔徑蕪，暄風藥闌轉。

晨思曠徘徊，川樓俯溟沔。黃流浩春聲，遙空漾融演。漁孕喜乘潮，槎浮忽陵巘。陰霞千里合，芳草長江遠。

即目欣賞留，因時物情展。

初服庶無悶，詠歸良異撰。

○晴鬆

舉目悟秋色，晴光鬆翠鮮。涼風更梳掠，高興對超然。

葉底明堪數，雲邊淡已煙。

不求遺世賞，榮豔自年年。

○檢陳芸敏御史書，遙傷有作

婚宦不妨貧，儒門見子真。好文求勝友，毀性痛慈親。

昔避京衢疫，今傷瘴海春。

無人奏遺稿，淚墨獨如新。

○功輿遊還來覲東洲喜雪作

祥霙實南瑞，積淩兆前宵。竹樹驟晨響，登樓散蕭寥。

蒙蒙川霧昏，皓皓沙渚膠。行旅喜時應，陵寒無怨勞。矧餘遊子歸，童稚相歡招。橙梨分佳果，梅茗映瓊苞。

收帆數來舟，籠火度亭橋。既欣無慮營，翻樂暫遊遨。有暇多所適，憑軒心賞高。伊昔倦塗役，棱棱川陸交。

且念相濡句，無為寒苦謠。

○雪中鄭叔獻陳寅伯自方廣還過訪有作

寒川靜無聲，浮雪被岡原。漠漠紛未已，滃然庭宇間。

竹柏愈清貞，無人守芳妍。深院重其門，忽聞輿從喧。清談既霏玉，新詩復明玕。坐移蓮峰秀，置我寒階前。

飛英碎冰華，繁響瀑鬆泉。

舟去日亦冥，空堂坐寒煙。

○生日湘東公宴夜還行雪，阻風待纜，雞鳴始至

（其日復真侍行）

凝雪初晴冰不坼，湘幹車馬踏瑤瓊。冰弦玉笛寒更清，群公高宴敷重席。良辰見招餘降辰，飲賓恭命從介僎。

垂髫黃口願觀樂，華燈鈿罽香氤氳。玳筵管長未終曲，二更鼓回明燭。席間歌韻猶繞梁，船頭槳聲如軋玉。中流風急湘波高，頹雲四合寒雁號。

漁燈盡黑城郭暗，孤舟篙折烏篷搖。二雛斂翼不唧唧，忽如荒江失檣楫。蘆中夜雪呼不聞，冰天萬里炊煙絕。舟輕火滅風更顛，呼僮一笑且藏船。

窮途歲暮有羈旅，老幼關河常屢年。此時端坐百慮靜，萬事從心不由境。坐中階下一翻覆，樂極悲來在俄頃。列炬來迎鳧雁驚，層樓列榭眼中明。

歸來隻話宴遊樂，冰雪蕭條非世情。

○暮雲篇

（追傷郭兵左嵩燾）

暮雲忽失雙飛鶴，古戍荒林愁日落。湘川楓樹晚猶青，千里煙橫洞庭白。

獨寐長宵霜入幃，雞鳴庭樹曙光微。枕上分明見君去，尊前始惜故人稀。憶昔征車梁鄭陌，酒壚對飲狂歌窄。天子臨軒問左生，中丞置驛迎歸客。

中原急難須奇才，自覺嶔崎懷抱開。鼙鼓連天箭滿眼，與君醉上羊公台。即今空洲臥寒月，兩賢電火餘光絕。九州耕織江海清，野梅官荻花如雪。

自古豪雄全盛時，也知功德百年衰。意氣寧甘鄧禹笑，琴歌不為雍門悲。身逐驃姚肯馳騖，看人勝負還相誤。行向西州痛哭回，坐吟南郭灰心句。

雲散風流不復論，遊談猶羨李膺門。

龐公不愛入州府，五噫寥寥非隱人。

○始春閑居，人事殆絕，雲陰晝長，獨坐無心；題七韻 （癸巳）

群動有息時，獨靜自然飛。含生皆待春，觀化識其微。

物外返無始，寥寥送晨暉。端坐誰與賓，餘寒入人衣。川流何早波，稊柳雨初霏。人情樂歲首，間劇各有依。

因暇得永日，非勤非息機。

○王君豫訓導江華，見過劇談，夜送還船，失所泊處，仍宿東洲。明日臨樓送之，題扇為別

（癸巳。二首）

留客無清酒，回船失遠燈。煙中語未歇，物外想俱澄。

重露融花暖，輕瀾漱石增。明朝樓下別，鶯羽惜良朋

○

見說洄溪曲，丹厓到每難。羨君探遠秀，吏隱得儒官。

敷衽重吹管，升堂定采蘭。

耆賢續零桂，更勝好山看。

○初夏寄浙藩劉景韓

凱風薰時苗，旭日總翠陰。長川浩遠波，我思載浮沉。

自爾五年別，會闊空嗣音。霞月矚閩嶠，雲濤懷浙潯。良期在何所，湘漢廣且深。新竹幹霄長，喬鬆負壑森。

嚶嚶出穀鳥，喈喈鳴晦禽。

臨流遲來軒，懷寶詠南金。

○笠上人浩園齋集述昔遊

作翏舟壑移，微微市朝變。神超固無吝，跡在猶堪戀。

北園積荒墟，貧居自童丱。圍城尚不喧，鳴騶未嘗眄。綈紫忽隆崇，豪賢會嘉宴。曾張互招邀，曹餘各遊衍。

清濁競乘時，道俗俄猋電。釋子久澄觀，吾衰亦遊倦。重來霜柳下，未覺靈山散。方甄舊館客，更接英年彥。

高台且未傾，行行共蕭衎。

○甲午二月四日再集浩園寄素道，三道人同會。齋罷逢張居士要入東寮看畫，歸作記日

沉陰久忘日，已復當春分。初陽天和，招攜賞良辰。

午風散柔寒，池波渙漪淪。人外雖蕭條，嘉與萬物新。三子各神秀，出入超四門。追話碧湖禊，九載一屈伸。

吾寧舍哀樂，譬彼冬還春。空園竟誰主，居士來相賓。

何以記此遊，陶遠有芳塵。

○題陳伯弢扇畫湘綺樓，因寄文叔問

我昨東尋善卷洞，獨遊獨歸無好夢。嘉客新從沅上來，烈日南風火雲重。

虛堂延坐神清涼，茶煙不動槐影長。已聞近到蓬萊島，忽憶悲歌燕市傍。江山才雋眼前見，萬里分明如對麵。暮年老驥生壯心，使我身輕更強飯。

宋張陳易於我親，就中鄭子才清新。舉杯南望呼我起，詩中畫畫樓中人。中興偃武昭文物，四方英妙彯纓紱。鄭庵尚書主壇坫，徐沈同朝但顰蹙。

伯澄雖老非要津，未免荊山遭刖足。馮費文張取高第，老儒挾冊填空穀。君為楚士多秋聲，廿年一鳴人不驚。冷官猶令俗眼怪，觸熱強作平陽行。

嗟餘窶藪不自顧，空向樓頭看來去。鄭生捷徑有美官，何忍蘇台守霜露。虎丘丹桂又欲花，桂華東望北斗斜。

南山白石何爛爛，與君共泛黃河槎。

○與道士步月湘岸，獨還東洲，卻望桂館有作

夜水平如席，秋煙碧似羅。禦風停羽客，搖月碎金波。

鐵笛聲相送，蘭洲露稍多。

高樓對飛閣，真是隔銀河。

○徐幼穆招遊麓山寺，置酒虎岑堂。夕送徐與鄭湛侯渡湘，仍還赫戲台，循屈祠山徑登舟，夜泊山下，舟中作

恒馳域外觀，久負門前山。不有遠客招，豈憶靈境間。

聯屐訪鬆厓，春煙潤苔班。鳴泉導我步，登降弄潺湲。蘿垣隱廣殿，楚色浩雲闌。釋君簿領心，坐話湘州寬。

旁尋嶽雲石，下插水麓彎。平台納川光，城郭靜孱顏。夕陰館宇多，但笑客欲還。踐沙送歸棹，望子杳靄間。

還登橘頌亭，騁此幽懷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