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三潭夜雪晨遊高莊

重帷覆寒風，驟暖知已雪。曙朗瑩心神，褰開曠超越。沾灑積庭除，豐茸悅鬆栝。

水暗三潭昏，山明半峰缺。遠增垣堊麗，近見林亭出。敲冰渡輕舠，流澌響清洌。已知塵市遠，反畏人蹤絕。

掃徑如可期，瑤芝冀能掇。

○從石屋過理安寺，渡九溪至龍井

湖南石林秀，曲徑自成蹊。三洞既窈窕，諸峰無端倪。

鳴泉引幽步，高下皆云梯。選勝開精廬，收影悶玄棲。尋煙轉山背，循穀渡回溪。茗竹扶道綠，水石含冰澌。

逶迤入龍泓，曠望指沙堤。

倘能同喧寂，摘葉弄春荑。

○亂後淨慈寺

南屏啟法宇，石嶂抱花台。樓觀信回互，軒窗俱朗開。

新鬆秀乳竇，舊磴積蒼苔。不睹興復難，豈念物力恢。清遊及春始，踐雨弄初梅。幽芳亮無歇，代謝理相推。

幸澄觀空境，何傷年序催。

○人日遊雲棲寺

鳳竹連三里，鸞輿記十巡。劫灰餘舊寺，人日探新春。

避客僧非俗，留齋主作賓。

歸途問江樹，可憶屬車塵。

○正月望日吳山餞席

遊宦俱告勞，心閑已為逸。況茲山水情，異彼倉卒客。

懿友知餘暇，元正並簪戠。帳飲吳山頂，豁我千里臆。煙橫聖湖青，潮平浙江白。窗中物象遠，樹外風塵隔。

城墟昔毀垣，民貧罕遊屐。群材屈未申，旅寓歎遼闃。吾鄉昔多彥，建節清海國。今來效夷言，近郭乃殊域。

從來浮雲意，富貴慚疏食。

及此途未窮，還鄉掃盤石。

○京口待渡別送者

北風揚子渡，急浪欺雙槳。斜日纜危橋，低檣搖五兩。

北固山前桃未花，風神祠下數歸鴉。故人為酌中泠水，道士新煎陽羨茶。酒樓促坐燈光白，饋漿未罷還爭席。玉乳鮮浮土步羹，金盤香薦車螯炙。

樓船吹角散匆匆，燕去勞飛路不同。東向吳淞聽戍鼓，西留江浦待晨鍾。一留一去情無限，三更四更星自轉。風濤浩浩忽生雲，汀樹青青常在眼。

瓜步潮來月漸微，春霜欲下渚禽飛。

猶憐京口酒初冷，正見焦山僧夜歸。

○二月望日，夏口大雪，舟中寄孝達

萬里聊一遊，風霜固不論。敲冰武陵湖，頮雪清漢濱。

客行信永久，春氣猶未溫。江濤助長猋，昨夜巨舟掀。晨驟飄瞥，高浪急奔翻。岸柳俄已皓，堤沙晝已昏。

藏船鸚鵡洲，係纜烏柏根。魚鳥得愒息，繄餘亦忘言。

脫有來訪戴，無勞君掃門。

○曆山望濟南城

名城鎮泲陰，積石橫南案。登臨寫餘心，朱明敞遐觀。

鵲華標二表，翬楹抗連殿。河濕引遙瀾，原林迤平甸。田韓昔虎爭，曆下觀龍戰。亮無鼙鼓思，空有英雄歎。

負帶雖阻深，縱衡忽崩散。

誰為憑軾人，瞻言惄忉怛。

○諸貴公子招飲曆亭，始聞北警

（二首）

久憶明湖月，今來及夏涼。叢雲萬葦綠，出水一荷香。

文宴知無暇，塵心得暫忘。婆娑古槐影，時事感東陽

○

置酒開華簟，移舟動水紋。環山石橫黛，鄰舫笛穿雲。

地主今非昔，家聲代有聞。

持杯酹湖曲，漁釣請間分。

○沂郯道中喜雨作

熱行愁暑塵，山徑畏川潢。振策遵平路，披襟喜晨涼。

悠悠出沂境，藹藹望郯疆。泠風送微雨，麻麥潤疇岡。青青眾果林，但覺花實香。鳴鳩識餘心，好語悅笙簧。

真隱豈懷土，適性皆吾鄉。

既遺出處跡，居遊可俱忘。

○亂逾三月，乘輿西出。外臣曾無釋位之義，憂心靡投。曾夏兩編修僻在桂渝，銜命奔問，過衡相見，感而有贈

皇綱偶失統，夷盜戲交兵。

輔相固不臧，方鎮謬連衡。坐井而觀天，智小惡遂成。誰無父母憂，憤起兩儒生。精衛赴東海，萬里各孤征。

天顏在咫尺，所貴達我誠。三仁昔計利，董生用譏抨。求得有何願，長風送秋行。

君子勉於役，慰爾饑渴情。

○辛丑八月十五夜家集聯句

（中秋月宴，盛於中唐。自杜子美已有十六十七夜月詩，則重十五月可知矣。繼此有作，詩詞尤美。歐陽行周《玩月篇》，其最雅者。唐初不以為節也。庚子秋，九夷入內，餘閉門絕文宴者幾四百日。今秋始稍事遊賞，適會良辰，子婦女孫隨侍山莊者凡七人，皆識字。令為連句五言十六韻。）

地遠山館涼，氛澄天宇陰。嘉茲庭蘭秀，遲彼月華臨○（首倡四句）

良宵勝春元，閑居散秋簪。絳燭搖花影，清票洗塵心○（滋）

圓案列珍殽，高詠屏凡音。賦詩豈慕昔，歡侍良在今○（代懿）

興超情易愉，意愜樂非湛。秦隋故無賞，軒唐尚可尋○（楊莊）

采菱江路淹，飛蓬霜靄深。且歌澗阿美，何傷時序侵○（紈）

露垂風入檻，瑤宮桂已林。隱隱碧雲合，寥寥去雁沉○（復）

登高眺北渚，秋水映南岑。白蘋不可望，涼風吹我襟○（真）

黃鵠淩霄翥，蜻蛚向階吟。無為翳羅袂，回帷調素琴。（少春）

○方廣寺至黑沙潭作

屈曲五峰間，盤桓一徑通。出入迷往來，翠壁蘿蒙茸。

條蘚萬古綠，安知夏與冬。峽溪惟一源，灘瀑百不窮。琪花潤鮮芳，仙藥秀青紅。樵童不解采，覆蔭三潭龍。

蕭深十里寒，荒翳千年蹤。

寄言青雲客，翔棲誰與同。

○天柱道中

林田萬綠侵，暑日自然陰。古道沿溪曲，幽厓見屋深。

南台迷石記，西澗踏雷音。

薄暮空潭黑，曾來冒雨尋。

○秋早

涼多訝秋早，幽林不能暑。月華貞桂靜，風葉新篁舉。

散發便臥屙，鳴琴思無緒。佳人久見遺，淹留怨獨處。短夜恒若歲，愁來復風雨。忘情當訴誰，侜子信非侶。

但恐流螢照，空帷寤將語。

盛時已遷移，歲晏豈雲補。

○昭君詞

北藩已款塞，朝典賚優崇。豈為和親餌，將從蕃後封。

人情惜遠嫁，聞命但憂忡。玉顏常自矜，感慨起相從。知名在一朝，左右眩光容。悲弦為沉吟，胡馬嘶其風。

父子知漢禮，方期華變戎。升沉亦何常，班女怨空宮。

美色猶見欺，奇才信終窮。

○譚常寧自衡陽就養東安，枉詩留別，因賦奉酬

西風搖五兩，涼動瀟湘渚。吹笛上高樓，櫓聲如雁語。

角巾玉杖地行仙，縣吏新迎上瀨船。宜陽竹馬兒童長，鍾武林烏孝愛傳。湘牧移才度鄰境，唯有唐侯惜賢令。我來流寓伴間吟，每和新詩接高詠。

從來老去別情多，更題長句作驪歌。不誇治行傳家譜，卻引秋心寄澗阿。洮陽山水零陵最，我昔探奇夢鬆桂。岩石千年無俗情，縣門隻與青山對。

青精飯熟臘酒香，孫解讀書兒捧觴。

自有公田供祿米，何須五斗覓柴桑。

○八月十五夜行月至清泉學舍，與廖學正同步西郭，還舟卻賦

蓉池飛蓋地，芸香草玄宅。嘉契偶相要，喧靜俱有適。

涼辰始夜遊，郭外罕人役。池亭清竹樹，秋燭明簟席。高論謝世情，餘興臨水石。昔餘旅西寺，十里芳塘碧。

今來紅芳落，空波杳無跡。明月照人影，送歸無主客。掩扉既愉悅，還舟未寥寂。

且各期來宵，中庭桂華白。

○白沙榷舍贈南城黃丞（二首）

獨戍生寒色，蕭條似謫官。客嗟鸞在枳，人歎虎而冠。

薄宦謀身拙，虛堂望眼寬。茫茫今古事，吾得暫憑欄○昔訪麻源穀，君家正避兵。青山知好在，白髮見餘生。

苦戰終何益，勞形隻徇名。

得間聊話舊，投老莫躬耕。

○晚菊

叢菊榮冬晚，臨階瀾漫黃。待霜無退色，烘日有餘香。

豈惜供瓶幾，還宜伴筆床。

尋常籬下看，不及過時芳。

○確山縣館答贈鄭孝檉

（癸卯）

汝南三月春寒重，煙壓前溪雨如夢。駐馬回鞍深下帷，邂逅逢君茗談共。

當年京洛訪賢兄，華裾織翠羨才名。歲月滄桑一彈指，身名事業百無成。藿食憂時傷激烈，蜀人空葬萇弘血。宮庭造亂匪自天，群盜因依作妖孽。

即今文致太平時，求賢籲俊補創夷。嘉君未老壯心在，欲回元氣還重熙。四海富強非政本，三督焦勞當自哂。君家兄弟有時名，莫笑吾衰但充噎鄭

憶昔漢陰龐德公，彈琴於忽嘯春風。

清吟未歇風塵滿，已見南陽起臥龍。

○桓樓歌（贈別端總督）

昔聞和季牧荊土，指揮豪俊收八州。爾來龍鬥二千載，再見天況登桓樓。

聲名未振寮佐冗，虎視八極空煩憂。近年時論貴三督，張公豈與袁岑侔。封疆事權忌掣肘，撫廢復置朝綱留。尚書推賢並持節，訏謨辰告皆遠猶。

楚邦雄鎮帶江漢，通商最久民夷柔。劉榮繼薨內外恐，督公請對驅八騶。兵權百度盡兼領，乃有餘暇延賓儔。老民四年不出戶，喜承恩詔勤谘諏。

改更功令許言事，扶杖欲出參樞謀。忽聞兵官遠迎候，此來不用岩穴搜。燕烏華屋一抵掌，還轅載轄十日投。汝南阻雨得披霧，佹詞造膝兼觥籌。

老生常談不經濟，每語管晏儒童羞。自從五胡亂燕代，溝洫川瀆百不修。吳鹽楚稻擅財賦，輻輳江夏稱上遊。冀雍青徐坐擁隔，牛騾困頓民疲偷。

昨行車道攬長轡，視道若咫百貨仇。開通中原達上國，如魚得水鷹脫韝。古來民富始用教，外薄四海聲教周。太平撥亂首自治，南皮不用疑春秋。

滔滔南紀絡萬里，幕府霸略雄襟喉。中興倚之作根本，自南自北東西流。即今轉移在牧令，得賢為政身自修。兆民安業國維立，遠人疥鮮夫何尤。

捐金沉璧古有訓，海舶載銀如一漚。

公當養威憲文武，放我長江從白鷗。

○張督部鄂中餞席（二首）

再喜東南定，重叨餞飲歡。新亭十年淚，白髮兩人看。

浪暖催王鮪，春榮放牡丹。深杯情話永，未覺夕陽殘

○

五十年來事，閑談即史書。謗人誠不暇，觀我意何如。

坐閱升沉慣，行慚歲月虛。

青驪路千里，春好獨歸與。

○織局樓送客行

（劉仲立道台餞餘武昌沙樓，黃稚農、劉君曼、王復東、宋芸子、寶子申、陳復心、嶽鳳吾、顧印伯俱集相送，總督端尚書來會。至夜，嶽復具酒與七觀察步從登舟，燈炬甚盛，明發，賦謝並柬鄒孝感。楚諺云：「男作女工，作即婁空」）。

織局本銀三百萬，女工男作非長算。初言籠利奪西洋，不道官紗更粗縵。劉子應官不愛官，巧因桑孔用申韓。分職由來有工賈，從公無事得蕭寒。

蜀材楚用多英選，宋顧儒冠持手版。嶽男文武隨所施，王鄒幕府參樞管。黃家公子並陳劉，繡衣仍似錦衣遊。共話玉堂鄰粉署，曾依相節佩吳鉤。

寶侯兄弟同攀桂，獨訪荔枝投嶺外。春來忽憶武昌魚，與餘邂逅成良會。黃鶴樓空餘古磯，鯰魚水曲漾晴輝。高閣淩雲動春影，芳洲隔岸見花飛。

休論新政官中事，且與故人期一醉。更聞庾亮出南樓，臨江送客生詩思。舊識新知歡復歡，重陳清酒列雕盤。隻言江上春宵短，不覺城中玉漏殘。

春光正欲催人去，卻思回棹相從住。

明宵曉月照沙堤，唯見樓前綠楊樹。

○舟過鸚鵡洲，逢孝達渡江遊琴台，餘至金口，遇雨偶成奉憶

鸚洲芳草深，江路靄陰陰。別我山中去，遺君世外心。

送春宜縱酒，得意豈須琴。

台上觀飛雨，相望在獨吟。

○送廖蓀亥還山

西湖三日陪清宴，笙歌酒暖飛霜散。歸來乘月度寒林，始悟歡筵有離怨。

臨承形勝扼中遊，義軍初起振湘洲。文武龍驤四十載，賓寮官士盡高流。我先避地仍留客，君亦借才分一席。每同遊賞得新詩，偶說亂離成舊跡。

中興艱苦信徒勞，坐看鳥跡獸蹄交。不恨樞機迷政本，反空杼柚困錢刀。昔歲蜀滇論丱利，彈冠笑謝非吾事。聞君投筆把長镵，能與故人供指臂。

陳侯不用老生言，頓空庫藏損囊錢。誰知百萬銀鉛湧，始驗中丞計畫寬。眾難群疑方一雪，君自清寒人自熱。浮江萬舸寶光騰，閉戶一氈清興發。

功成身退古今同，況復富強非遠功。不肯齋廚餐苜蓿，安能幕府倚梧桐。清湘波靜攜家去，何減扁舟五湖趣。回思風雪五峰間，卻望匡廬九江路。

餘欲乘樏度醴東，便沿牽水看霜楓。

山中臘酒知同熟，有約珠泉放釣筒。

○沈南昌招集郡齋，即五十四年前居停地，時將祈雪浚東湖，即事有作

東湖欲揚塵，娛園自含霜。良會續華京，嘉賓共清觴。歲晚惜新歡，相逢並愉康。

擺落世上事，舊遊伊可忘。官梅忽憶人，久久更其芳。不見堯時雪，猶留禹至杭。三宿已無戀，六遊誠自強。

且暫為我主，近看南鶴翔。

○癸卯秋，江西巡撫奏聘立學，謁謝辭歸，台司達官並出城餞送，懼當盛禮，謹留詩二首，季冬四日上（二首）

快雪群公喜，新晴旅客歡。東門榮共餞，南浦綠仍寒。待澤春先到，還山路不難。勸功應有效，扶杖遠來觀。

紫貂光八坐，青雀纜行舟。觀禮民知盛，非賢德豈酬。遠夷終畔渙，文教豈懷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