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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篇

2024-04-25 〔大学教育〕 蔡元培 蔡元培 文化 大学

大学院院长时期的蔡元培先生

文明之消化

(1916年8月15日)

凡生物之异于无生物者,其例证颇多,而最著之端,则为消化作用。消化者,吸收外界适当之食料而制炼之,使类化为本身之分子,以助其发达。此自微生物以至人类所同具之作用也。

人类之消化作用,不惟在物质界,亦在精神界。一人然,民族亦然。希腊民族吸收埃及、腓尼基诸古国之文明而消化之,是以有希腊之文明;高尔、日耳曼诸族吸收希腊、罗马及阿拉伯之文明而消化之,是以有今日欧洲诸国之文明。吾国古代文明,有源出巴比仑之说,迄今尚未证实;汉以后,天方、大秦之文物,稍稍输入矣,而影响不著;其最著者,为印度之文明。汉季,接触之时代也;自晋至唐,吸收之时代也;宋,消化之时代也。吾族之哲学、文学及美术,得此而放一异彩。自元以来,与欧洲文明相接触,逾六百年矣,而未尝大有所吸收,如球茎之植物、冬蛰之动物,恃素所贮蓄者以自赡。日趣羸瘠,亦固其所。至于今日,始有吸收欧洲文明之机会,而当其冲者,实为我寓欧之同人。

吸收者,消化之预备。必择其可以消化者而始吸收之。食肉者弃其骨,食果者弃其核,未有浑沦而吞之者也。印度文明之输入也,其滋养果实为哲理,而埋蕴于宗教臭味之中。吸收者浑沦而吞之,致酿成消化不良之疾。钩稽哲理,如有宋诸儒,既不免拘牵门户之成见;而普通社会,为宗教臭味所熏习,迷信滋彰,至今为梗。欧洲文明,以学术为中坚,本视印度为复杂;而附属品之不可消化者,亦随而多歧。政潮之排荡,金力之劫持,宗教之拘忌,率皆为思想自由之障碍。使皆浑沦而吞之,则他日消化不良之弊,将视印度文明为尤甚。审慎于吸收之始,毋为消化时代之障碍。此吾侪所当注意者也。

且既有吸收,即有消化,初不必别有所期待。例如晋唐之间,虽为吸收印度文明时代,而其时庄易之演讲,建筑图画之革新,固已显其消化之能力,否则其吸收作用,必不能如是之博大也。今之于欧洲文明,何独不然?向使吾侪见彼此习俗之殊别,而不能推见其共通之公理,震新旧思想之冲突,而不能预为根本之调和,则臭味差池,即使强饮强食,其亦将出而哇之耳!当吸收之始,即参以消化之作用,俾得减吸收时代之阻力,此亦吾人不可不注意者也。

(据1917年2月15日《东方杂志》第14卷第2号)

《学风》杂志发刊词

(1914年夏)

今之时代,其全世界大交通之时代乎?昔者,吾人以我国为天下,而西方人亦以欧洲为世界。今也,轸域渐化,吾人既已认有所谓西方之文明,而彼西方人者,虽以吾国势之弱,习俗之殊特,相与鄙夷之,而不能不承认为世界之一分子。有一世界博览会焉,吾国之制作品必与列焉;有大学焉,苟其力足以包罗世界之学术,则吾国之语文、历史,恒列为一科焉;有大藏书楼焉,苟其不以本国之文字为限,则吾国之图籍,恒有存焉;有博物院焉,苟其宗旨在于集殊方之珍异,揭人类之真相,则吾国之美术品或非美术品,必在所搜罗焉。此全世界大交通之证也。

虽然,全世界之交通,非徒以国为单位,为国际间之交涉而已。在一方面,吾人不失其为家庭或民族或国家之一分子;而他方面则又将不为此等种种关系所囿域,与一切人类各立于世界一分子之地位,通力合作,增进世界之文化。此今日稍稍有知识者所公认也。夫全世界之各各分子,所谓通力合作以增进世界之文化者,为何事乎?其事固不胜枚举,而其最完全不受他种社会之囿域,而合于世界主义者,其惟科学与美术乎(科学兼哲学言之)!法与德,世仇也,哲学、文学之书,互相传译,音乐、图画之属,互相推重焉。犹太人,基督教国民所贱视也,远之若斯宾诺莎之哲学、哈纳之诗篇,近之若爱里希之医学、布格逊之玄学,群焉推之,其他犹太人之积学而主讲座于各国大学者,指不胜屈焉。波兰人,亡国之民也,远之若哥白尼之天文学、米开维之文学,近之若居梅礼之化学,推服者无异词焉。而近今之以文学著者尚多,未闻有外视之者。东方各国,欧洲人素所歧视也,然而法国罗科科时代之美术,参中国风,评鉴者公认之。意大利十六世纪之名画,多衬远景于人物之后,有参用中国宋元之笔意者,孟德堡言之。二十年来欧洲之国画受影响于日本,而抒情诗则受影响于中国,尤以李太白之诗为甚,野该述之。欧洲十八世纪之惟物哲学,受中国自然教之影响也,十九世纪之厌世哲学,受印度宗教之影响也,柏鲁孙言之。欧洲也,印度也,中国也,其哲学思想之与真理也,以算学喻之,犹三座标之同系于一中心点也,加察林演说之。其平心言之如此,故曰:科学、美术,完全世界主义也。

方今全世界之人口,号千五百兆而弱,而中国人口号四百兆而强,占四分之一有奇。其所居之地,则于全球陆地五千五百万方里中占有四百余万方里,占十四分之一。其地产之丰腴,气候之调适,风景之优秀而雄奇,其历史之悠久,社会之复杂,古代学艺之足以为根柢,其可以贡献于世界之科学、美术者何限?吾人试扪心而自问,其果有所贡献否?彼欧洲人所谓某学某术受中国之影响者,皆中国古代之学术,非吾人所可引以解嘲者也。且正惟吾侪之祖先在交通较隘之时期,其所作述尚能影响于今之世界,历千百年之遗传以底于吾人,乃仅仅求如千百年以前所尽之责任而尚不可得,吾人之无以对世界,伊于胡底耶?且使吾人姑退一步,不遽责以如彼欧人能扩其学术势力于生活地盘之外,仅即吾人生活之地盘而核其学术之程度,则吾人益将无地以自容。例如中国之地质,吾人未之测绘也,而德人李希和为之;中国之宗教,吾人未之博考也,而荷兰人格罗为之;中国之古物,吾人未能为有系统之研究也,而法人沙望、英人劳斐为之;中国之美术史,吾人未之试为也,而英人布绥尔爱铿、法人白罗克、德人孟德堡为之;中国古代之饰文,吾人未之疏证也,而德人贺斯曼及瑞士人谟脱为之;中国之地理,吾人未能准科学之律贯以记录之也,而法人若可侣为之;西藏之地理风俗及古物,吾人未之详考也,而瑞典人海丁竭二十余年之力,考察而记录之;辛亥之***,吾人尚未有原原本本之纪述也,法人法什乃为之。其他若世界地理、通世界史、世界文明史、世界文学史、世界哲学史,莫不有中国一部分焉。庖人不治庖,尸祝越俎而代之,使吾人而尚自命为世界之分子者,宁得不自愧乎?

吾人徒自愧,无补也。无已,则亟谋所以自尽其责任之道而已。人亦有言,先秦时代,吾人之学术,较之欧洲诸国今日之所流行,业已具体而微,老庄之道学,非哲学乎?儒家之言道德,非伦理学乎?荀卿之正名,墨子之《大取》《小取》,以及名家者流,非今之论理学乎?墨子之《经说》,非今之物理学乎?《尔雅》《本草》,非今之博物学、药物学乎?《乐记》之言音律,《考工记》之言笋更新于:7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