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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观音赴会问原因  小圣施威降大圣

2024-12-21 〔古代文学〕 汇评证道西游记 文学名著

【李本总批:千变万化,到大士手内即住,亦有微意。盖菩萨只是“自在”两字,由他千怪万怪,到底跳不出自在圈子。此作者之意也。

世上只有自在好,千怪万怪无益也。】

【澹漪子曰:“小圣降大圣”一语,大有至理。盖天下之物,大不能制大,而小能制大。如鼠之制象,之制虎,螂蛆之制蛇是也。观东汉昆之战,长人巨无霸,辟易万夫,而一饮飞能歼之。今猴王自号“大圣”,雄肆已极,天上地下,岂更有大于大圣者能降之乎?

物极则反,惟有舍大而求小,故观音一举二郎,而猴王旋即成擒。

此非二郎之能擒猴王,乃小圣之能降大圣耳。然小圣虽能降之,而终不能定之,以其犹有大小之见存也。世之能大而不能小,与能小而不能大,凡落形相,皆属障碍,一而已矣。夫谁能小能大者,始能无小无大。所谓“一草化丈六金身,一毫端现山河大地”者,他人无此神通,其惟如来佛祖乎!故此猿虽小圣降之,而必须佛祖定之。

二郎之擒猴王,不特小能降大已也,其妙用尤在帐前之草头神。草头之为神也,岂能过于四大天王、九曜、二十八宿乎?然四大天王、九曜、二十八宿苦争鏖战,不曾捉得一个猴,而草头、鹰犬一放,众猴俱散。是非诸神不如草头也,盖猴王本草头之王,众猴本草头之妖,故正神所不能治者,仍当以草头治之。医家云“以毒攻毒”,兵家云“以贼攻贼”,然则花果之役,其可不以草头攻草头乎?

篇中云:“大圣见妖猴惊散,自觉心慌。”“心慌”二字,即是丧败之根。盖人身惟心为主宰,向来猴王之上天入地,纵横无忌者,恃此心之有主也。今既曰“心慌”,则不免手忙脚乱,丑态百出。于是一变再变,总不过禽鸟鱼蛇之类。至不得已而变为庙宇,藏头露尾,已极可笑,奈何复变作二郎乎?以猴王而变二郎,是舍己从人,舍大就小,迷失却本来面目矣。可见主宰一乱,愈远愈差,愈劳愈拙。虽以大圣之神通,其能免于细犬之咬、琵琶之穿乎?】

且不言天神围绕,大圣安歇。话表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自王母请赴蟠桃大会,与大徒弟惠岸行者,同登宝阁瑶池,见那里荒荒凉凉,席面残乱;虽有几位天仙,俱不就座,都在那里乱纷纷讲论。菩萨与众仙相见毕,众仙备言前事。菩萨道:“既无盛会,又不传杯,【李本旁批:原来上界神佛都不戒酒。】汝等可跟贫僧去见玉帝。”众仙怡然随往。至通明殿前,早有四大天师、赤脚大仙等众,俱在此迎着菩萨,即道玉帝烦恼,调遣天兵,擒怪未回等因。菩萨道:“我要见见玉帝,烦为转奏。”天师丘弘济,即入灵霄宝殿,启知宣入。时有太上老君在上,王母在后。

菩萨引众同入里面,与玉帝礼毕,又与老君、王母相见,各坐下。便问:“蟠桃盛会如何?”玉帝道:“每年请会,喜喜欢欢,今年被妖猴作乱,甚是虚邀也。”菩萨道:“妖猴是何出处?”玉帝道:“妖猴乃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石化生的。当时生出,即目运金光,射冲斗府。始不介意,继而成,降龙伏虎,自削死籍。当有龙王、阎王启奏。朕欲擒拿,是长庚星启奏道:‘三界之间,凡有九窍者,可以成仙。’【李本旁批:着眼。只难为九窍皆通者耳。】朕即施教育贤,宣他上界,封为御马监弼马官。那厮嫌恶官小,反了天宫。即差李天王与哪吒太子收降,又降诏抚安,宣至上界,就封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有官无禄。他因没事干管理,东游西荡。朕又恐别生事端,着他代管蟠桃园。他又不遵法律,将老树大桃,尽行偷吃。及至设会,他乃无禄人员,不曾请他,【李本旁批:原不该有许多名色分别,还是玉皇不是。】他就设计赚哄赤脚大仙,却自变他相貌入会,将仙肴仙酒尽偷吃了,又偷老君仙丹,又偷御酒若干,去与本山众猴享乐。朕心为此烦恼,故调十万天兵,天罗地网收伏。这一日不见回报,不知胜负如何。”

菩萨闻言,即命惠岸行者道:“你可快下天宫,到花果山,打探军情如何。如遇相敌,可就相助一功,务必的实回话。”惠岸行者整整衣裙,执一条铁棍,架云离阙,径至山前。见那天罗地网,密密层层,各营门提铃喝号,将那山围绕的水泄不通。惠岸立住,叫:“把营门的天丁,烦你传报。我乃李天王二太子木叉,南海观音大徒弟惠岸,特来打探军情。”那营里五岳神兵,即传入辕门之内。早有虚日鼠、昴日鸡、星日马、房日兔,将言传到中军帐下。李天王发下令旗,教开天罗地网,放他进来。此时东方才亮。惠岸随旗进入,见四大天王与李天王下拜。拜讫,李天王道:“孩儿,你自那厢来者?”惠岸道:“愚男随菩萨赴蟠桃会,菩萨见胜会荒凉,瑶池寂寞,引众仙并愚男去见玉帝。玉帝备言父王等下界收伏妖猴,一日不见回报,胜负未知,菩萨因命愚男到此打听虚实。”李天王道:“昨日到此安营下寨,着九曜星挑战,被这厮大弄神通,九曜星俱败走而回。后我等亲自提兵,那厮也排开阵势。我等十万天兵,与他混战至晚,他使个分身法战退。及收兵查勘时,止捉得些狼虫虎豹之类,不曾捉得他半个妖猴。今日还未出战。”

说不了,只见辕门外有人来报道:“那大圣引一群猴,在外面叫喊。”四大天王与李天王并太子正议出兵。木叉道:“父王,愚男蒙菩萨吩咐,下来打探消息,就说若遇战时,可助一功。今不才愿往,看他怎么个大圣!”天王道:“孩儿,你随菩萨修行这几年,想必也有些神通,切须在意。”

好太子,双手轮着铁棍,束一束绣衣,跳出辕门,高叫:“那个是齐天大圣?”大圣挺如意棒,应声道:“老孙便是。你是甚人,辄敢问我?”木叉道:“吾乃李天王第二太子叉,今在观音菩萨宝座前为徒弟护教,法名惠岸是也。”大圣道:“你不在南海修行,却来此见我做甚?”木叉道:“我蒙师父差来打探军情,见你这般猖獗,特来擒你!”大圣道:“你敢说那等大话!且休走!吃老孙这一棒!”木叉全然不惧,使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立那半山中,辕门外,这场好斗:

棍虽对棍铁各异,兵纵兵人不同。一个是太乙散仙呼大圣,一个是观音徒弟正元龙。浑铁棍乃千锤打,六丁六甲运神功;如意棒是天河定,镇海神珍法力洪。两个相逢真对手,往来解数实无穷,这个的手棍,万千凶,绕腰贯索疾如风;那个的夹槍棒,不放空,左遮右挡怎相容?那阵上旌旗闪闪,这阵上鼍鼓冬冬。万员天将绕,一洞妖猴簇簇丛。怪雾愁云漫地府,狼烟煞气射天宫。昨朝混战还犹可,今日争持更又凶。堪羡猴王真本事,木叉复败又逃生。

这大圣与惠岸战经五六十合,惠岸臂膊酸麻,不能迎敌,虚幌一幌,败阵而走。大圣也收了猴兵,安扎在洞门之外。只见天王营门外,大小天兵,接住了太子,让开大路,径入辕门,对四天王、李托塔、哪吒,气哈哈的,喘息未定:“好大圣!好大圣!着实神通广大!孩儿战不过,又败阵而来也!”李天王见了心惊,即命写表求助,便差大力鬼王与木叉太子上天启奏。

二人当时不敢停留,闯出天罗地网,驾起瑞霭祥云。须臾,径至通明殿下,见了四大天师,引至灵霄宝殿,呈上表章。惠岸又见菩萨施礼。菩萨道:“你打探的如何?”惠岸道:“始领命到花果山,叫开天罗地网门,见了父亲,道师父差命之意。父王道:‘昨日与那猴王战了一场,止捉得他虎豹狮象之类,更未捉他一个猴。’正讲间,他又索战,是弟子使铁棍与他战经五六十合,不能取胜,败走回营。父亲因此差大力鬼王同弟子上界求助。”菩萨低头思忖。

却说玉帝拆开表章,见有求助之言,笑道:“叵耐这个猴,能有多大手段,就敢敌过十万天兵!李天王又来求助,却将那路神兵助之?”言未毕,观音合掌启奏:“陛下宽心,贫僧举一神,可擒这猴。”玉帝道:“所举者何神?”菩萨道:“乃陛下令甥显圣二郎真君,现居灌洲灌口,享受下方香火。他昔日曾力诛六怪,又有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证道本夹批:神名甚奇。】神通广大。奈他只是听调不听宣,陛下可降一道调兵旨意,着他助力,便可擒也。”玉帝闻言,即传调兵的旨意,就差大力鬼王赍调。

那鬼王领了旨,即驾起云,径至灌口。不消半个时辰,直至真君之庙。早有把门的鬼判,传报至里道:“外有天使,捧旨而至。”二郎即与众兄弟,出门迎接旨意,焚香开读。旨意上云:

花果山妖猴齐天大圣作乱。因在宫偷桃、偷酒、偷丹,搅乱蟠桃大会,见着十万天兵,一十八架天罗地网,围山收伏,未曾得胜,今特调贤甥同义兄弟即赴花果山助力剿除。成功之后,高升重赏。

真君大喜道:“天使请回,吾当就去拔刀相助也。”鬼王回奏不题。

这真君即唤梅山六兄弟——乃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聚集殿前道:“适才玉帝调遣我等往花果山收降妖猴,同去去来。”众兄弟俱忻然愿往。即点本部神兵,驾鹰牵犬,搭弩张弓,纵狂风,霎时过了东洋大海,径至花果山。见那天罗地网,密密层层,不能前进。因叫道:“把天罗地网的神将听着:吾乃二郎显圣真君,蒙玉帝调来,擒拿妖猴者,快开营门放行。”一时,各神一层层传入。四大天王与李天王俱出辕门迎接,相见毕,问及胜败之事,天王将上项事备陈一遍。真君笑道:“小圣来此,必须与他斗个变化,列公将天罗地网,不要幔了顶上,只四围紧密,让我赌斗。若我输与他,不必列公相助,我自有兄弟扶持;若赢了他,也不必列公绑缚,我自有兄弟动手。只请托塔天王与我使个照妖镜,住立空中。恐他一时败阵,逃窜他方,切须与我照耀明白,勿走了他。”天王各居四维,众天兵各挨排列阵去讫。

这真君领着四太尉、二将军,连本身七兄弟,出营挑战;分付众将,紧守营盘,收全了鹰犬。众草头神得令。真君只到那水帘洞外,见那一群猴,齐齐整整,排作个蟠龙阵势;中军里,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真君道:“那泼猴,怎么称得起齐天之职?”梅山六弟道:“且休赞叹,叫战去来。”那营口小猴见了真君,急走去报知。那猴王即掣金箍棒,整黄金甲,登步云履,按一按紫金冠,腾出营门,急睁睛观看,那真君的相貌,果是清奇,打扮得又秀气。真个是: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

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花八宝妆。

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槍。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椶罗双凤凰。

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傲归神住灌

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大圣见了,笑嘻嘻的,将金箍棒掣起,高叫道:“你是何方小将,辄敢大胆到此挑战?”真君喝道:“你这厮有眼无珠,认不得我么!吾乃玉帝外甥,敕封昭惠灵显王二郎是也。今蒙上命,到此擒你这反天宫的弼马猢狲,你还不知死活!”大圣道:“我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我行要骂你几声,曾奈无甚冤仇,待要打你一棒,可惜了你的命。【李本旁批:猴!】你这郎君小辈,可急急回去,唤你四大天王出来。”真君闻言,心中大怒道:“泼猴!休得无礼!吃吾一刀!”大圣侧身躲过,疾举金箍棒,劈手相还。他两个这场好杀:

昭惠二郎神,齐天孙大圣,这个心高欺敌美猴王,那个面生压伏真梁栋。两个乍相逢,各人皆睹兴。从来未识浅和深,今日方知轻与重。铁棒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风,那阵上马流四将传军令。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都助兴。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差池为蹭蹬。

真君与大圣斗经三百馀合,不知胜负。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好便似华山顶上之峰,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着头就砍。这大圣也使神通,变得与二郎身躯一样,嘴脸一般,【李本旁批:猴!】举一条如意金箍棒,却就是昆仑顶上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唬得那马、流元帅,战兢兢,摇不得旌旗;崩、芭二将,虚怯怯,使不得刀剑。【李本旁批:形容。】这阵上,康、张、姚、李、郭申、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他那水帘洞外,纵着鹰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可怜冲散妖猴四健将,捉拿灵怪二三千!那些猴,抛戈弃甲,撇剑抛槍;跑的跑,喊的喊;上山的上山,归洞的归洞;好似夜猫惊宿鸟,飞渐满天星。众兄弟得胜不题。

却说真君与大圣变做法天象地的规模,正斗时,大圣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自觉心慌,【证道本夹批:一慌则乱,一乱则败。】收了法象,掣棒身就走。真君见他败走,大步赶上道:“那里走,趁早归降,饶你命!”大圣不恋战,只情跑起,将近洞口,正撞着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一齐帅众挡住道:“泼猴!那里走!”大圣慌了手脚,就把金箍棒捏做绣花针,藏在耳内,【李本旁批:幻笔。】摇身一变,变作个麻雀儿,飞在树稍头钉祝那六兄弟,慌慌张张,前后寻觅不见,一齐吆喝道:“走了这猴也!走了这猴也!”

正嚷处,真君到了,问:“兄弟们,赶到那厢不见了?”众神道:“才在这里围住,就不见了。”二郎圆睁凤目观看,见大圣变了麻雀儿,钉在树上,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锋,卸下弹弓,摇身一变,变作个饿鹰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大圣见了,搜的一翅飞起去,变作一只大鹚老,冲天而去。二郎见了,急抖翎,摇身一变,变作一只大海鹤,钻上云霄来嗛。大圣又将身按下,入涧中,变作一个鱼儿,淬入水内。二郎赶至涧边,不见踪迹。心中暗想道:“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定变作鱼虾之类。等我再变变拿他。”果一变变作个鱼鹰儿,飘荡在下溜头波面上。等待片时,那大圣变鱼儿,顺水正游,忽见一只飞禽,【李本旁批:老思飞涌。】似青鹞,片不青;似鹭鸶,顶上无缨;似老鹳,腿又不红:【证道本夹批:这叫做三合凑。】“想是二郎变化了等我哩-…”急转头,打个花就走。二郎看见道:“打花的鱼儿,似鲤鱼,尾巴不红;似鳜鱼,花鳞不见;似黑鱼,头上无星;似鲂鱼,腮上无针。【证道本夹批:这叫做四不像。】他怎么见了我就回去了?必然是那猴变的。”赶上来,刷的啄一嘴。那大圣就撺出水中,一变,变作一条水蛇,游近岸,钻入草中。二郎因嗛他不着,他见水响中,见一条蛇撺出去,认得是大圣,急转身,又变了一只朱绣顶的灰鹤,伸着一个长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径来吃这水蛇。水蛇跳一跳,又变做一只花鸨,【李本旁批:老猴做了老鸨,粉头定是老猪做了。】木木樗樗的,立在蓼汀之上。二郎见他变得低贱,——花鸨乃鸟中至贱至之物,不拘鸾、凤、鹰、鸦都与群——故此不去拢傍,即现原身,走将去,取过弹弓拽满,一弹子把他打个躘踵。

那大圣趁着机会,滚下山崖,伏在那里又变,变一座土地庙儿:大张着口,似个庙门;牙齿变做门扇,舌头变做菩萨,眼睛变做窗棂。【证道本夹批:此变甚奇,不但从古未有,即此猴平生亦属希见。此庙当名猴头庙。】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李本旁批:匪夷所思。】【证道本夹批:尾巴作了旗杆,身子与四肢安在?】真君赶到崖下,不见打倒的鸨鸟,只有一间小庙,急睁凤眼,仔细看之,见旗竿立在后面,笑道:“是这猢狲了!他今又在那里哄我。我也曾见庙宇,更不曾见一个旗竿竖在后面的。断是这畜生弄喧!他若哄我进去,他便一口咬祝我怎肯进去?等我掣拳先捣窗棂,后踢门扇!”大圣听得,心惊道:“好狠!好狠!门扇是我牙齿,窗棂是我眼睛;若打了牙,捣了眼,却怎么是好?”扑的一个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见。

真君前前后后乱赶,只见四太尉、二将军一齐拥至道:“兄长,拿住大圣了么?”真君笑道:“那猴儿才自变座庙宇哄我。我正要捣他窗棂,踢他门扇,他就纵一纵,又渺无踪迹。可怪!可怪!”众皆愕然,四望更无形影。真君道:“兄弟们在此看守巡逻,等我上去寻他。”急纵身驾云,起在半空。见那李天王高擎照妖镜,与哪吒住立云端,真君道:“天王,曾见那猴王么?”天王道:“不曾上来。我这里照着他哩。”真君把那睹变化,弄神通,拿群猴一事说毕,却道:“他变庙宇,正打处,就走了。”李天王闻言,又把照妖镜四方一照,呵呵的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了个隐身法,走出营围,往你那灌口去也。”二郎听说,即取神锋,回灌口来赶。

却说那大圣已至灌口,摇身一变,变作二郎爷爷的模样,【李本旁批:猴!】按下云头,径入庙里。【证道本夹批:此变甚奇,总时心之灵通所为,不然何不走了?】鬼判不能相认,一个个磕头迎接。他坐中间,点查香火:见李虎拜还的三牲,张龙许下的保福,赵甲求子的文书,钱丙告病的良愿。正看处,有人报:“又一个爷爷来了。”众鬼判急急观看,无不惊心。真君却道:“有个甚么齐天大圣,才来这里否?”众鬼判道:“不曾见甚么大圣,只有一个爷爷在里面查点哩。”真君撞进门,大圣见了,现出本相道:“郎君不消嚷,庙宇已姓孙了。”【李本旁批:猴!】【证道本夹批:此庙却非猴头,亦有猴头之意。】这真君即举三尖两刃神锋,劈脸就砍。那猴王使个身法,让过神锋,掣出那绣花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赶到前,对面相还。两个嚷嚷闹闹,打出庙门,半雾半云,且行且战,复打到花果山,慌得那四大天王等众,提防愈紧。这康、张太尉等迎着真君,合心努力,把那美猴王围绕不题。

话表大力鬼王既调了真君与六兄弟提兵擒魔去后,却上界回奏。玉帝与观音菩萨、王母并众仙卿,正在灵霄殿讲话,道:“既是二郎已去赴战,这一日还不见回报。”观音合掌道:“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外,亲去看看虚实如何?”玉帝道:“言之有理。”即摆驾,同道祖、观音、王母与众仙卿至南天门。早有些天盯力士接着,开门遥观,只见众天丁布罗网,围住四面;李天王与哪吒,擎照妖镜,立在空中;真君把大圣围绕中间,纷纷赌斗哩。菩萨开口对老君说:“贫僧所举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我如今助他一功,决拿住他也。”老君道:“菩萨将甚兵器?怎能助他?”菩萨道:“我将那净瓶杨柳抛下去,打那猴头;即不能打死,也打个一跌,教二郎小圣,好去拿他。”老君道:“你这瓶是个磁器,准打着他便好,如打不着他的头,或撞着他的铁棒,却不打碎了?你且莫动手,等我老君助他一功。”菩萨道:“你有甚么兵器?”老君道:“有,有,有。”捋起衣袖,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说道:“这件兵器,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证道本夹批:若论常理,火能克金,金岂能胜火?然此金与凡金不同,锟钢抟炼,还丹点成,便与金丹无异,何难收伏妄心。】当年过函关,化为佛,甚是亏他。早晚最可防身。等我丢下去打他一下。”

话毕,自天门上往下一掼,滴流流,径落花果山营盘里,可可的着猴王头上一下。猴王只顾苦战七圣,却不知天上坠下这兵器,打中了天灵,立不稳脚,跌了一跤,爬将起来就跑;被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他睡倒在地,骂道:“这个亡人!你不去妨家长,却来咬老孙!”【李本旁批:趣!】急翻身爬不起来,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证道本夹批:此法从何处得来?】

那老君收了金钢琢,请玉帝同观音、王母、众仙等,俱回灵霄殿。这下面四大天王与李天王诸神,俱收兵拔寨,近前向小圣贺喜,都道:“此小圣之功也!”小圣道:“此乃天尊洪福,众神威权,我何功之有?”康、张、姚、李道:“兄长不必多叙,且押这厮去上界见玉帝,请旨发落去也。”真君道:“贤弟,汝等未受天箓,不得面见玉帝。教天甲神兵押着,我同天王等上界回旨。你们帅众在此搜山,搜净之后,仍回灌口。待我请了赏,讨了功,回来同乐。”四太尉、二将军,依言领诺。这真君与众即驾云头,唱凯歌,得胜朝天。不多时,到通明殿外。天师启奏道:“四大天王等众已捉了妖猴齐天大圣了。来此听宣。”玉帝传旨,即命大力鬼王与天丁等众,押至斩妖台,将这厮碎剁其。咦!正是:欺诳今遭刑宪苦,英雄气概等时休。毕竟不知那猴王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自《乾》而《姤》,自《姤》而《遁》,借后天全先天,已为天地神明不可得而窥测矣。但金丹之道,造化之道,必须洞晓,察明消息,知始始之,知终终之,方能一力成功。若不知变幻,消息相因,纵金丹到手,必至极而,《乾》而《姤》,《姤》而《遁》,《遁》而《否》,《否》而《观》,《观》而《剥》,《剥》而《坤》,金丹得而复失,何能完全大道乎?故此回叫人究明消息,随时而运用之,如提纲“观音赴会问原因,小圣施威降大圣。”是欲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也。“观”者,静观密察之谓;“音”者,消息之机。能观其机,而或顺或逆,抑,无不如意。此“观音”二字,不特为此回之眼目,而且为全部之线索。故西天取经,以观音起,以观音结,则知作佛成仙,惟在能观其天道耳。

“观音自王母请赴蟠桃大会,与惠岸同登宝阁瑶池。”王母为老,属《坤》;惠岸为木,属《巽》,上《巽》下《坤》,卦爻图略为风地《观》。“见席面残乱,虽有几位天仙,俱不就席,都在那里纷纷讲论”,即天地不,《否》之象也。“菩萨与众仙相见毕,众仙备言前事”,即言《姤》、《遁》之前事也;“菩萨与众仙至通明殿”,《乾》卦之象;“早有四大天师、赤脚大仙迎着”,仍榷遁》、《姤》之象。“时有太上老君在上”,《乾》在上也;“王母在后”,《坤》在下也。《乾》上《坤》下,卦爻图略为天地《否》。“菩萨引众同入,与玉帝礼毕,又与老君王母相见,各坐下。”此仙翁明明提出《乾》、《娠》、《遁》、《否》、《观》诸卦之象,叫人于此处观察体认耳。

“菩萨问出乱蟠桃原由,即命惠岸速下天宫打探军情,可就相助一功,务必的实回话。”此中妙义,非人所识,惠岸为《巽》木,以《巽》木而下《乾》天,则为《姤》。极而争,犹如军情。打探军情,不亲见的极而之处,不谓观察的实。木叉为李天王二太子,为南海观音大徒弟,《巽》木下于天为《姤》,上于地为《观》,惠岸即上地之义。由《姤》而《观》,以《观》探《姤》,所谓《乾》遇《巽》时观月窟”也。“木叉要看他怎么个大圣”,以而遇也;“木叉高叫:‘那个是齐天大圣?’大圣应声道:‘老孙便是!”’,相见一叫一应,来,两不相离也;“见你这般猖獗,特来擒你”,是极而必生也;“木叉与大圣战经五六十合,败阵而走。对天王说道:‘大圣着实神通广大。”’败阵回来之由,天王心惊。此亲历身经,已打探到消息之的实处,已知先天之气神通广大,非可强制,而不得不惊。即《悟真篇》所谓“恍惚之中寻有象,青冥之内觅真。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也。

“惠岸见了菩萨,说了不能取胜消息,菩萨低头思忖”,神观之谓也;“玉帝拆开表章,见有求助之言,笑道:‘叵耐这个猴能有多大手段,就敢敌过十万天兵”’,大观之谓也;“观音合掌启奏陛下宽心,贫僧举一神,可擒这猴”,神观大观,两而合一,得于心而应于手,可不难伏矣。何则?先天之气,极而极而,《泰》极而《否》,《否》极而《泰》,乃天道自然之常,亦人之无可如何者。然能静观密察,而得其消息,借,则或有时而退,或有时而纯,尽人争以待天命,庶乎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故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显圣二郎为玉帝外甥,有梅山六弟兄、一千二百草头神,听调不听宣”者,何哉?“二郎”者,偶之数,从《坤》而出,故为《乾》天之外甥;当极之会,气当显,故曰显圣二郎。“梅山六弟兄”者,《坤》之初六也;一千二百草头神者,二六一十二,《坤》之六二、六三也。“草头神”者,蒙昧之象也。“听调不听宣”者,之所变,故曰调。“差大力鬼王賫调”者,大力《坤》之象。

“二郎迎接旨意,大喜道:‘天使请回,吾就去相助。”’上天下地为《否》,气承天而动也。“二郎唤六弟兄,二将军聚集,即点本部神兵,纵狂风,径至花果山,见天罗地网密密层层,不能前进。”即《否》之初六:“拔茅茹,以其汇。”气相连而进,其机未发,故不能前进也。真君笑道:“小圣来此,必须与他斗个变化,列公将天罗地网不要幔了顶上。”即《否》之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外君子而内小人,气暗藏,自下而上,不至消尽其而不止,大往小来,为祸最烈也。“叫天王使照妖镜,住立空中,休叫走了”者,自《否》而《剥》,剥极于上也。“真君领众神出营,在水帘洞外挑战,”即《否》之六三:包羞”。以,不中不正,气犹未侵之象。然必有从来,非《泰》极时而不能侵。

“群猴齐齐整整,排作个蟠龙阵势。”即《泰》之初九:“拔茅茹,征吉”。三在下,连类而进之象,志在外也。“中军里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即《泰》之九二:“包荒.得尚于中行。”以刚而居柔中之位,泰中能以防否也。真君笑道:“这泼猴,怎么称得起齐天大圣之职”,即《泰》之九三:“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泰》极而《否》即来,盛而即生也。“大圣掣金箍棒腾出营门,笑道:“你是何方小将,乃敢大胆挑战?’真君笑道:‘我乃显圣二郎,今奉上命,特来擒你。’”即《泰》六四:“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泰》之已过,《否》斯来之,必有气承天而动,以伤其,如不戒而孚者。其曰:“你还不知死活”,是言不知戒惧,终必闭塞不通,转《泰》为《否》矣。“大圣道:‘我记得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即《泰》之六五,“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柔顺居尊,虚己下贤,以,天地而万物通,上下而其志同,开《泰》之吉道也。然有循环之机,而《否》、《泰》有轮转之理,《泰》中藏《否》,内藏,二郎劈桃山,自《泰》而《否》,又势所必有也。

“二郎变的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两手上下二卦,“三尖”上《乾》,“两刃”下《坤》,仍榷否》象。“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着头就砍”者,“否之匪人,不利君子”也。“大圣变的与二郎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棒,抵住二郎。”混一,内外通,仍榷泰》象。“两个各施神通相斗”,《否》、《泰》相之时也。“六弟兄撒放草头神,一齐掩杀,众猴惊散。”即《泰》之上六:“城复于隍,其命乱也。”《泰》极而《否》至,大往而小来矣。“大圣自觉心慌,收了法像,把棒变绣花针,藏于耳内,变化逃走。”即“天地不《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也。”然大圣变化上辟,而小圣变化上剥之;大圣变化下辟,而小圣变化下剥之。愈俭愈难,愈辟愈剥,总以上下不,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故。

所可异者,大圣变花鸨,二郎不敢扰,现出本相以弹打之。夫之能剥者,以其之气不也,若安得而剥?花鸨不拘驾凤鹰鸦,都与群,是不拘,随高就低,退则可以自保,进则可以有为,二郎焉敢而拢之?不拢而现本相以弹打,是之剥于上也。然《剥》极于上,即反于《坤》。“大圣趁着机会,滚下山崖,变作土地庙”,《剥》变为《坤》矣。“尾巴变旗竿在庙后”,《剥》极归《坤》,贞下起元,一来复,岂非尾巴在庙后乎?“二郎欲捣窗棂踢门扇”,小人剥庐也。小人剥庐而欲尽剥其,是自失其所覆,适以自剥其庐。此大圣使隐身法,去灌口,变二郎之象,入二郎之庙,点察二郎香火之由来也。

噫!二郎方欲剥孙之庙,大圣随即占杨之庙,以是知孙庙即杨庙,剥孙庙,正以剥杨庙,故曰:“郎君不消嚷,庙宇已姓孙了。”天王照见,告知二郎,是明告学人,不使之剥尽,留其余,顺而止之,以为返还大丹之本耳。《剥》之《彖传》曰:“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盖观天之道,还须执天之行,若空观而不行,则《剥》而《复》,《复》而《姤》,《姤》而复《剥》;《泰》而《否》,《否》而《泰》,《泰》而又《否》,先天之气何由收伏?何由而凝结?此老君不用观音净瓶助拿,而以金钢琢收伏之。“净瓶”者,清净无为之道;“金钢琢”者,中正有为之道。惟其中所以套诸物,惟其正可以早晚防身。盖金丹之道,以清净为体,以中正为用。“自天门上往下一掼,打中天灵,跌了一跤。”执中一,真空而含妙有,妙有而归真空,先天灵气,自不飞走。又“被二郎细犬照腿肚子上一口,扯了一跌”,极当以接之。“睡倒在地,爬不起来”,由《剥》而《复》,归根复命矣。“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仍榷剥》卦顺而止之义。

噫!始而假剥真,既而借以伏,不得其假,则真者不见;不得其真,则假者不去。二郎变化,以假欺真,气之顺也;大圣变化,藏真顺假,法之逆也。不能神观大观者,则真为假所制,而真遂成假;能神观大观者,则假为真所化,而假亦化真。是二郎虽罪之魁,亦功之首。故天神都道,“此小圣之功也。”二郎道:“我何功之有?”则知提纲“小圣施威”者,小圣顺时而施也;大至被降者,大圣顺时而止也。施者自施,止者自止,一顺时,而收伏金丹妙用尽矣。非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者,而能若是乎?

篇中千余言,历历说来,总归到“顺而止之”一句。这一句妙用,以之用于还丹,而还丹结;以之用于大丹,而大丹凝。还丹大丹皆藉此而成就矣。观察观到此处,则顿悟圆通,一灵妙有,先天之气自虚无凝结矣。此回仙翁一意双关,顺逆并写,非仅言其顺行之道,学者能于此回悟得透彻,则内外二事,可得其大半矣。

诗曰:

大观若也更神现,否泰盈虚怎得瞒。

用九随时兼用六,执中一结灵丹。

大圣知大难已作,“就把金箍棒藏在耳内,变作麻雀儿,飞在树梢头钉妆,即《明彝》之初九,“明彝于飞,垂其翼”也。盖卷谙其明示不高飞,隐去其迹,使不见飞也。“六兄弟一齐吆喝”,见小人一得志而同声共吠之可畏。“二郎圆睁凤眼”,凤眼而何以圆睁?见平时犹假饰,仓猝之狰狞毕露矣。“变作俄鹰,抖开翅打”,岂非待其爪喙之利乎!

“大圣变作大鹚老,冲天而去”,即《明彝》之六四“入于左腹,获明彝之心,于出门庭”者是也。盖近者既不可潜,犹可入于左腹幽隐之处,执卑顺之节,得明彝者之心,出门而远遁也。“鹚老”者,示以卑顺有义也。“二郎急变大海鹤,钻上云霄来嗛”,仅用喙也。“大圣入涧,变作鱼儿”,潜伏之至矣。“二郎再变鱼鹰儿,似青庄,非青庄”,妆清也;“似鹭丝,非鹭丝”,私赂也;“似老鹳,非老鹳”,权老也。“大圣打个花儿便走,似鲤鱼,非鲤鱼”,循理也;“似鳜鱼,非鳜鱼”,良贵也;“似黑鱼,非黑鱼”,真清也;“似鲂鱼,非鲂鱼”,内方也。“二郎赶上来,啄一嘴”,仍用喙也。“大圣变作水蛇,钻入草中”,非虺非蛇,潜于草莽也。“二郎变作灰鹤,伸着一个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吁!二郎始终用喙,而最后最可畏。仙师描写至此,不觉今人通身汗下。

“大圣又变作花鸨”,鸨能群居,自有行列,乃群而不之物,以二郎鹰鸦之侣,宜可同群而免患;乃反恶其与鸾凤相为耻,即挟弹击打,见邪正之不两立也。然何以不变而用弹?大比小人恶君子,每不自发难端,嗾人弹击以害之,不变之中而有甚变也。

“大圣趁若机会,滚下山崖,又变一座土地庙”,此一变之妙,微言奥义,非世人所识!或批为文字之化境,或批为“猴头庙”以谑之,经数百年,无能一窥。盖大圣变庙之妙,直至大圣变作二郎入庙之妙后,到“郎君不消嚷,庙宇已姓孙了”之妙,方尽其妙,宜乎识者之寡俦也。大圣何物不可变,而必变显然不可揜之庙?又何处不可遁,而必变二郎而反入必不可入之二郎庙?其义已明白显著。欲知其义者,须读《剥》之上九“硕果不食,君子载舆,小人剥庐”也。是时也,大圣登天无路,入地无门,蒙难坚贞,诸消尽,独上仅存。君子在上,为众之庇,如庐舍然。倘剥极而食其果,是目失所庇也。究极于终,剥即所以自剥。故大圣变为庙,如庐舍,以止之;复变为二郎,以同之;复入二郎之庙,以示大圣之庙,即二郎之庙;二郎之庙,即大圣之庙,以晓之。放曰“郎君不要嚷,庙宇已姓孙了”,言剥孙之庐,即剥杨之庐;孙庐即为杨庐,杨庐即为孙庐矣。所以硕大之果,戒小人之不食,宜顺时而止也。

“至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若云尾不可变,何以能变旗竿?其中更有妙义:君子避难遁世,贵先不贵后。如众皆先而我独后,是失时而贾祸,故无首而潜,遁之至也;遁而在尾,有形迹可窥矣。故《遁》之初六曰:“遁尾,厉。”大圣当姤而遁,无首之潜也,犹难揜于尾遁之危,况乎尾遁者乎!仙师特借其尾,以发明尾道之危有如此。然遁固不可尾,而剥尤不可及尾,今二郎之剥极于上,亦已及于尾戒,宜速止而返也。至“大圣口似庙门”,宜享而不宜逐也;“齿做门扇”,齿尊而不可毁也;“舌做菩萨”,心慈而标现也;“眼变窗棂”,韬晦而糊明也。二郎乃欲先捣窗棂,后踢门扇,妒其明而钳其口也。大圣方当虎变之时,众人反举照妖之镜,谦躬下土,吐哺流言,今古同辙,无足异也。

其“点查李虎、张龙等”一段,曲肖苞苴贪黩态状,仙师立言之妙如此,但至要之旨,惟在大圣之观而往,小圣之剥而来。来者所以成往,小者所以成大,观者所以成剥也。是故圣人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知幽明之理,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神以知来,知以藏往,所以明变化而行鬼神也。

古之善御小人,必顺方张之势,静处事外,徐止其进,故《易》曰:“顺而止之,现象也。”剥时顺止,以观天之消息盈虚。虚之时,君子顺乎天行而止也,不敢刚止者,顺所以止,而止所以行,剥不往与复利往,无二道也。硕果不食,止也。何以不食?果者,也。所能剥而尽,故剥极则复,小人自失其所庇,亦顺时而止。此观音之举二郎者,正观天之行,而顺其方张之势,以徐观其止,非助以消也。不用净瓶打大圣,而令老君用金钢琢者,正静处事外,顺天之行,而止其剥,乃止以救也。

然剥也,止也,皆天之行也;顺其剥而止之,皆观天之行也。观,实大圣之自观,特借观音以阐其理;止,实大圣之自止,特借老君以发其义;剥,实大圣之自剥,特假二郎以顺其行。 剥,实非大圣之自剥,特假大圣以明天道之剥,责人人之自剥,以儆其危:知其剥,而顺止;知其顺止,而必复;知其必复,而道明矣。“观音合掌道:‘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亲去看看虚实’”,即观天道之虚实也。“二郎把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硕果不食”也。净瓶不用者,致其洁清而身不与神观也。

“菩萨问老君:‘有甚么兵器?’老君道:‘有,有,有。’左膊上取下一圈,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即前文《鼎》之六五、上九金铉、玉铉是也。妙在“有有有”三字:盖《鼎》之五,虚中为黄,在君为实。五无实,以二之鼎有实为实,故观音以其无问,老君以其有答也。凡物之行,以足;独鼎之行,在耳。六五,中德虚也,为黄耳铉。加耳者,成二坚刚,如贯以金铉,当始终如一,而贞固则利,故实而虚,虚而圆,为圈。上九“玉铉”,而左上为,刚以柔节之,如玉润而栗然,故左膊上取下。名“金钢琢”,金兼玉也。何以能套诸物而又名“套”?五,虚中;虚,故能容;所以实诸物,以养人也。上者,老也;五者,君也,故为老君。惟老君之虚中而实,故能伏正而止变。二郎不能食大圣之果,大圣则能食老君之中,“打中天灵,跌了一”,老君之顺而止之,即大圣之顺而止之也。

“细犬一口,又扯一跌”,二郎神之顺而止之也,即大圣之顺而止之也。犬者,戎也,九月之卦,内坤而外艮,顺时而止也。不顺时而行,行即止也;顺时而止,止即行也。大圣之被细而止,正大圣之自止而行也。七圣者,自复而反之,七也。“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者,卦爻图略(上一爻,下五爻),《剥》卦是也。止住上爻,而硕果不食,留果中之,以转复开泰,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也。 止住而不变,大圣先天之妙用,而非二郎之能穿而住之也。学道者观其微妙,而能于无画无文处安身立命,是即观音之神观,用而不与人者也。“观”之时义,大矣哉!

仙师以大圣、小圣发明金丹之道,予以儒者之道发明小圣、大圣,而未尽其妙者,不得不结言之:小圣者,承天而行,坤也,以先天之道观之,在后天,为男子也。大圣,逆天而行,乾也,以先天之道观之,在后天,为女子也。以顺天为反天宫,以讨逆为柔;老君为调和之主,而反助,金丹以逆用也。如此,予亦何能言其妙?亦观之而已矣!】

【张含章《通易西游正旨分章注释》批语:

观音乃一部《西游》要紧脉络,此回方提出者,前数回是浑沦,先天天色无声,亦无可观,今则天人纷扰之际,非返观不能得其原由的实也。

观二圣之睹赛变化,鸢飞鱼跃,尽是化机流露处,尚口乃穷矣。七圣一拥按住,噫七情之缚人可畏哉?又七为火数,不经锻炼不成正果。

批读《西游》十九年矣,于二郎降悟空一回,实有未了然于心者,悟空先天而天弗违,诸天不能降伏,而二郎独能之,今因偶有所触而乃释然。……二郎为天帝外甥也,发为七情,则周旋中礼。礼为火,火墓戌,所以能啮倒悟空,而为七情擒伏也。而东胜西蜀,金木并克之,即以生之之义,惧在其中矣。】

更新于:1天前